夜半三更,正好是杀人的风景。
白衣当然知道自己来时不是很安稳,就算要走时北诸门派和皇帝陛下都哄着他,也不会很安宁。风声纷繁杂乱,恰如绫罗织,道左路旁数十个暗自潜伏的身影,各有各的来历。
有的是南武盟的渣滓,怕他回来大权尽揽,肆意妄为地展开一场清洗,把这些不知所谓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臭虫清扫一空。
有的是北诸门派的年轻气盛的弟子,为皇帝陛下做刀剑,做出头的长枪,假给他们,为自己对北诸门派的印象更下一层。或许这些他们不曾想,只为了一时意气,但是多少有人能明白,这是皇城司惯用的段。
还有的是皇城司的后,杀他之心不死,混杂在南北两路人马之中,浑水摸鱼,既是借刀,也是落定的收官。他们也终究是不信,一个神境,真的能在一层纷乱如麻的混战中保住那个万夫所指的人。
万军辟易又如何?人,被杀了,不还是会死的吗!
“要动的话,最好快一点,否则我都没了,给你们留下尸的心情。”斜倚着马车的门户,白衣就这样懒散地坐在车辕上,一副颓废的死样子。
换了一副新鞘的七星龙渊,就这样歪斜地搭在他的膝盖上,没有半点先出鞘的模样。藏于暗中的人,有些恼怒,有些惊诧,还有的疑惑,最后转而窃喜。
大意的人,自然最好对付。是骄傲,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哪怕,从他们知晓陆白衣这个人的时候,关于他自身的弱点,就从未被人试探出来过。毕竟其中那些自觉有脑子的人,自然会相信这样一句话,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
风声晚唱着,犹如壮烈的悲歌。这其实是一副很应景的衬托,今晚,定然会有人死去,定然会有人尸骨无存,以成就燕赵之慷慨。
“陆白衣!你倒行逆施,自有天收。如是坦坦荡荡的男人,就不要躲在女子身后,堂堂正正地接我一剑!”有人对于白衣的嘲讽嗤之以鼻,自然也会有人忍不了半点委屈。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为王先驱的马前卒,可是他们不顾师长之命,不理会江湖道义,不就是为了一逞自己的意气么?
虽然,这样的兵命最苦,胸前绣着勇,身后却是卒。
“你们那只狗眼看见我躲开了,我不就坐在这里,有那个事,你就出剑呗。”白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切,他看着那些没头没脑的少年侠士,门派英,只觉得今晚的月色真是渲染了一阵将死之蝉的鸣嚣,着实令人感觉聒噪。
大概就和咬人的狗不会叫,色内厉敛的狗子才会叫得欢一样,他们觉得无谓的吠叫可以为自己壮壮肝胆,然后就可以临死爆种,一剑劈得浮云尽散。
然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急促的剑声鸣动,那是一轮浮躁的弯月,不以直刺,不以斜削,只是径直用力劈华山的架势一下子劈了过来,最后却连白衣的身都近不了。
神龙敛云雾而兴波澜,白衣周身内气所凝练不散的,其实就是被他那些剑意洗练过的剑罡。只是稍微受到一点点刺激,就好似流水倾泻,巨浪滔天,向着四周无止尽涌动流溢,喧嚣中,恰似大河奔流,一股脑推平了眼前所见的一切,自然也就推平了所有不甘心的妄念和自不量力的蝉鸣聒噪。
的的确确是不留尸。
只是一番波浪翻涌殆尽,白衣也好似浑身的炁都消散一空,那副颓唐的模样就更甚,仿佛这一瞬间就将他的所有尽数掏空,无有残留。
如果这表现是真的话,那么这自然是最好的时。
尽管这一招将所有的马前卒都给清理掉了,但是那些大浪淘沙之后的中流砥柱,此时自然也要开始显露出自己的峥嵘来。他们不确定这是最真实的时,但是这份时终究是不能放过的。
几名青衣如旧的身影顿时由四激射而来,佩剑鸣动之间,杀四溢,流转不休,显然是配合良久的好。这一重杀瞬息而至,几乎没有给白衣留下反应的时。尽管他们并不知晓,马车内的那几位会不会插,但是他们自信,可以在那些意外的纷扰到来之前达成自己的目的。
毕竟,这次的剑器都是心准备过的,剑锋上盈盈流转的蓝色微芒证明了其中的毒性猛烈,只要擦伤一星半点,就能让人血流不止,毒发而死,不会留下半点可以挽救的余地。
眉目敛然,安之若素,白衣对于这样妙的刺杀配合没有半点动容,自然也不曾挪动躲闪,他就这样生生受了这一次合围的四剑,然后看着自己身上不出半刻就开始腐烂的毒疮,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笑容。
“确实有点痛。”似乎是品味着其中毒性的猛烈,白衣点点头,肯定了这些剧毒的作用,然后中的长剑于掌中来了一圈轮转,就将那些目瞪口呆的刺客们悉数击退了出去。
随着那几柄长剑带着毒血飞出,合围的四人冷笑着落地,准备笑看白衣因为自大而毒发身亡。在他们看来,那几位武盟盟主的计划确实完美无缺,自己等人的实力段也是天下无双,就算这位来历不明的陆白衣可以在北地肆意纵横,但是依旧会栽到南人的掌心。
他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自大啊!
太过骄傲的人,总会过分自信自己,然后看轻世间的一切,殊不知,一山还比一山高的道理。
“陆白衣,还有什么遗言,现在就可以了。我们会帮你传达给当今陛下的。”为首的刺客冷笑着,顺便高声嘲讽道。虽然在他看来,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但是出于一份职业的操守,他们还是决定起码看到白衣身亡再离开。甚至此时,他还有闲暇,出言不逊,然后让皇城司替他们背一次锅。
就算陆白衣死了,他身后的那些红颜知己总得有个名目找人报仇,这一点,那些雇佣他们的武盟盟主,自然也能够想到,然后安排妥帖。毕竟武盟盟主那么多,要报仇的话多少会废很多心思,可是皇城司就不一样了,目标明显,而且结实耐操,洛家的公主和新晋神境想要报仇,显然就很便。
可惜,往往世事就是出人所料。过了老半天,风声一直呼啸着秋霜的冷气,白衣却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那一身白衣也被黑色的毒血染红了大片,可是他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有半分改变。
半死不活,自然也还是活着的,这些职业杀的素养还是有的,不会一叶障目自欺欺人。然而这样的不自欺带来的也只有于云端坠落的绝望,他们来刺杀之前,自然着试验过,哪怕是半步神境,这样的分量也足以致命了。
更何况他们还万分确定,自己的剑已经是准确无疑地捅入了人身的要害,就算没有被毒死,伤及要害也应该是不能活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可能!”为首的刺客,显然已经意识到了白衣此时的异常,甚至他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只要他死咬着不松口,多半对也是无法推断出雇主的身份的。还是那句话,武盟盟主那么多,谁知道到底是谁想要这位白衣少侠去死,他总不能把所有的武盟盟主都清理一遍吧。那样蛮干,多半是要出乱子的。
因为白衣依旧慵懒得半死不活,这些已经明确认识到自己失败的刺客们,还有些时间,思考自己的失误,理顺自己的思绪,顺便畅想一下自己的未来。
大概就是多少会畅想一下,自己到底会怎么死吧。
只是白衣瞅了瞅自己身上那些浓重的带着腥气的血污,突然眯了眯眼睛,蹦出一句:“既然杀不死我,你们还不快滚?不定我已经筋疲力竭,没有追杀你们的能力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首的刺客看着自己身后的人似乎已经开始心生退意,忽然转身剑光三转,于一轮月色下,转瞬杀死自己的几位属下,然后一脸惨白地看着那个露出玩味笑容的白衣魔王,“陆白衣你何必欺我们,就算你已经筋疲力尽,没能力追杀我们。这里还有一位神境,我们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你放过我们,只不过是为了想要看我们逃向哪里,然后找出幕后的主谋吧。”
这样清醒的思绪,白衣点头予以赞许的目光,然后颇为好奇地问道:“那么你会告诉我吗?或者,你还要,自己是皇城司的疯狗,杀我只是分内的事情?”
“当然不会。”为首的刺客淡然而执着,像是一时间已经超脱生死,“你确实是不死不灭的长生果,传言果然是真的。像你这样可怕的人,我又怎么可能给你报复的会。如今我的兄弟已死,我自然也要下去陪他们。”
“你当然可以猜测一下我的主顾,但是我赌你猜不到。”
一语落尽便拔剑自刎,这位刺客首领似乎真的想要把自己的洒脱刻印在白衣的心上,自杀得十分干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颇有一点慷慨悲歌的侠客的气质。
只不过白衣依旧没有半点动容,他只是望着那些依旧还在藏身,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人,“戏也看完了,还不出来吗?或者,你们觉得你们真的逃得过一位神境的眼睛?”
“怎么可能!你踏足神境了!”最后藏身的两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哪怕他们都是半步神境的高,哪怕他们已经是皇城司最后的底牌。然而在这样具有冲击力的法下,也还是觉得心神不属,忐忑不安。
没有到达神境的陆白衣就已经可怕到了无人可制了,那么踏足神境,而且身边还有一位同样年轻的神境的陆白衣究竟会可怕到什么程度。这种事,他们就算想都不敢想,哪怕触及一点点,也会觉得心头一阵颤栗。
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我当然不是。”白衣有些肆意地笑着,似乎是为了他们的失态而感到得意。让别人由衷地畏惧自己,多少会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毕竟这明了,你在那些人的眼中是何等的有分量。
而那两个人刚松一口气,就听到了白衣的下一句话。
“只不过现在不是而已,我终究会是,而且很快就会是了。”
心情犹如山峦起落,从来都只有他们皇城司戏耍别人,但是如今,他们却头一次尝到了被戏耍的滋味。这个一直宣称自己是少侠的人,其实质上,或者在他的敌人眼中,或许就是一尊活生生的魔王。
在他身上,自然是看不出半点侠肝义胆的,有的,只有别人眼中无法抑制的畏惧和怨恨。
“而且你们多半不是皇城司的人吧。刚才那四个才是,他们想着让武盟背锅,却不想武盟的人,只派了你们两个而已。”白衣的笑容愈发灿烂,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虽然我对于江南而言,确实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可是剑神还在江南坐镇呢,我毕竟还是剑神大人名正言顺的孙女婿,他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一建立的武盟来杀他的孙女婿?”
“或者你们身后的那两道的盟主,真就觉得洛家这么多年的治理,真的就是万夫所指,一无是处。连个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都不会过来依附?”
“想来,这些盟主的素质还真是参差不齐,良莠有差,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云淡风轻的话语却在那两人耳边响彻惊雷,他们自然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他们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为人所出卖了。而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之前那四人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利用对皇城司的诬告来撇清自己与皇城司之间的联系,那位刺客首领也算是有急智,可惜他却不曾想到,白衣早就得到了武盟那边的消息。
所以哪怕再纠葛的局面,也只是一场空无而已。
一切在白衣眼中清清楚楚,只可笑,这几人还以为自己能够演出一场迷梦,却不知,是自己身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