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大堂哥所受到的冲击,关于秦白芹完善到近乎完美的湿土一次性深壅土软化壅制技术的公布,满家里,秦老爹头一个商量的,确实正是花椒。
而花椒也确实想都没想,就这么同意了。
那一刻,花椒看到了秦老爹眼底,满满的,毫不掩饰的自豪。
花椒被秦老爹看得足无措,脸红耳热,心里更是赧然。
只不过她不知道该怎的去解释,她没法儿跟秦老爹说,很多年前的一天,她曾经对着秦白芹许下了一个心愿。而时至今日,她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她的父兄,已经不再需要被迫谋生了。
她的家人,已经能够在阖家竭尽全力营造出来的这个,有阳光、有空气、有土壤、有水分的环境中,自由自在的生长了。
尤其是她的哥哥们,已经能够在人生的时时刻刻,都尽可能的保有最多的选择性。
他们可以选择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可以选择去念自己想念的书,甚至于还可以选择轻裘肥马、仗剑江湖
他们可以在公序良俗的框架内,选择任意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不管是阳关大道也好,还是峥嵘蜀道也罢,他们时时能选择,路路有回转。
花椒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了这样的一种感觉。
就好像,当下的自己,给了多年前那个许下心愿的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时间,已经给了她所有祈求一个最圆满的回答。
在这一刻,花椒感恩,幸福。
至于秦白芹,一直以来为阖家创造出了大量财富的秦白芹,或者可以换一句话儿来说,给阖家增加了更多人生选项的秦白芹,或许也应该回归它作为蔬菜本身,最好的归宿了。
回去千家万户的菜地里,回到匹夫匹妇的餐桌上。
仅此而已。
不过这还没完,花椒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这还不是她的终点,她心中还有所求。
所以,她又许下了一个心愿。
她希望自己在实现了自我价值,在尽力帮助到家人之后,还能尽可能的帮助到善良的人们,能为为族群发声。
她仍须努力。
只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儿落定之后,虽然秦老爹甚的都没说,秦连豹还有秦连虎几个亦是一副意料之中、早知如此的嘚瑟模样,只是挨个儿的找会摸了摸花椒的脑袋,可同花椒一向玩的挺好的秦连凤却在再三考虑之后找到了她,还一本正经地拿了话儿来问她。
眉头微蹙:“椒椒,你可知道,白芹壅制技术可是咱家的命根子,把命根子公布出去之后,大伙儿都能壅白芹卖白芹,咱家可就再没了进项了!”
花椒看着一脸忧色的秦连凤直点头,也跟着肃了一张小脸:“我当然知道,可不是还有爹爹叔伯同哥哥们嘛,赚钱养家可都是你们的事儿,我们只要负责花钱就好啦!”
说着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瞪圆了眼睛的秦连凤回过神来,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重重拧了把花椒的鼻头:“你个灵鬼,小叔差点上了你的当!”
花椒嘻嘻地笑。
秦连凤望着花椒花骨朵儿一般的笑脸,却有些唏嘘。
他没花椒想的这样孩子气,还真不是故意拿了这话儿过来试探花椒的。
事实上,他打心里确实舍不得公布白芹的壅制技术。
谁家的独门秘方都不会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都是经过年复一年的试验积累,才最终成为秘方的,自古只有藏着掖着的,哪有主动往外漏的道理的。
虽然家里头父兄的意思,不管是甚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好,还是甚的担负责任回馈乡邻也罢,林林总总的,但凡他们所说的,他都能想的明白,可这心里就是舍不得。
不光是为了花椒他们这么多年来的试验,也不光是为了这笔庞大的进项,他心里很明白,其实更为了那些个费尽心觊觎自家白芹壅制技术的跳梁小丑们!
之江匪首“单只”虽然死不认罪,但罪证确凿,不容抵赖,已经伏法了。
以他马首是瞻的一干上沾染着鲜血的主犯们,也都被处以了极刑,作为帮伙九当家的秦连彪自然不外如是。
消息传来,令人振奋,却并不叫人感到高兴。
尤其是李巡检那里还有消息传来,“单只”会这样锲而不舍、孤注一掷的朝自家下,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家的金银细软。
据不完全统计,“单只”被捕后,光在他同他的那个女军师身上,就查抄出了上万两银票。而据官府推测,少说还有数万两银票或者白银,还被“单只”藏匿在不为人知的隐蔽处。
所以这一对雌雄大盗其实不差钱,归根究底打的还是自家白芹壅制技术的主意。
在他们事先的计划之中,是决议在自家掳上一二人,逃脱之后,再找个妥帖的水道,倚仗秦白芹源源不断的进项,另起炉灶的。
甚至于他们还有明确的劫掳目标,俱说是放在自家几个小丫头身上的。
仅仅因为秦连彪的一句话。
他告诉的“单只”,说是白芹是由水芹而来的,他之前在家的辰光,经常见到自家几个小丫头在溪埂上挖水芹
就是这样的荒唐。
不过正因着他的荒唐,秋后处斩的辰光,家里没去再见他最后一面,也没给他收尸。秦连熊直接拜托了往日里走动热络的帮闲,请他们帮着跑了一趟执行极刑的省城,回来后也没有惊动甚的人,就这么草草下了葬,唯有袁氏领着红枣姐妹,在给他守孝
当然,这世上像秦连彪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到底少数。
不过费尽心,想要利用一切可能性窃取自家白芹壅制技术的奸商甚至乡邻,也确实不在少数的。
把白芹壅制技术公布给善良的乡邻们,秦连凤没有意见。可一想到那些个别有居心之人也能站在自家的肩膀上,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哪怕因着花椒插科打诨的一句话,他一下子就放下了心里头对于秦白芹进项的执念,可这个执念却越来越深。
一脸的纠结同不甘。
花椒自然看得出来。
就招示意他弯下腰来,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小叔真笨!秦白芹是咱家的,想要怎的公布,还不是咱家的一句话!”
做人自然要做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没道理要做成有求必应,不理智没主见,没有底线的滥好人。
花椒愿意去帮助善良的人,仅此而已。
至于以字面意思来看秦连凤的那句疑问,花椒也有不同的意见。
因为秦白芹的壅制技术公布出去之后,短了进项是必然的,但并不意味着家里头就会没了进项。
自家的秦白芹,仍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不出花椒所料的话,还会一直在八仙居同大通号经营下去。
而且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是泰半艺人抑或匠人始终解不开的心结,但花椒绝不会藏头露尾,留一秦白芹的核心竞争力。
因为花椒有把握,秦白芹就是秦白芹,经过十年的耕耘以及优化,秦白芹的金字招牌,独一无二。
就算日后出现赵钱孙李各个名目的白芹,甚至于仿冒的秦白芹,花椒也不担心。
她不担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也不怕被所谓的“徒弟”抢了生意。
秦白芹的壅制技术她会公布,但她自己、还有阖家,将会永远走在所有“徒弟”的面前。
不单单是指技术上的提高、创新,还有升级,还会付诸于包括思想、市场、管理、服务等等方方面面的内容上。
以竞争对为磨刀石,以竞争为鞭策、提高的力量源泉。
这是花椒新一阶段的理念。
她也充满了斗志,将会始终朝着目标的方向,前进!
不过,眼下、当前,花椒面前还有一大摊的事儿,尤其多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家的缅怀追思之行上头了。当然,随着家里头工程渐渐竣工,天气也渐渐和暖了起来,花椒的泰半注意力又很快转移到了哥哥们的亲事上头了。
当年家里头翻修宅院的辰光,除了长房盖了二进院落给秦老爹秦老娘居住之外,其余四个房头都是预留了空地,准备待到孩子们成亲的辰光,再来修建房舍的。免得好好的房子不住人,没有人气养着,只会慢慢腐朽。
只或是谁都没有料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小小子们就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二房、三房、四房早在旧年下半年就齐齐动工,盖起了新房来。
而这说起来,也算是身为长孙媳的左氏开了个好头了。
不管是何家也好,左家、钱家也罢,在议亲的辰光,不但没有任何一家对聘礼、聘金、私产别置一喙,甚至于当秦连虎姚氏、秦连熊杜氏、秦连豹罗氏各自主动提出,给孩子们在莲溪城里或是崇塘镇上置办房舍,并隐晦提及,成亲之后,由他们小两口搬出去单过些日子,
都遭到了各家的婉拒。
各家自然知道秦家是个大家庭,祖孙三代,不,马上就要有第四代了,而且五个房头,人丁众多。能够成亲之后同丈夫出去单过些日子,没有这许多的琐事打扰,夫妻间的感情必是能够一日千里的。也知道,秦家必也是这样考量的。
可左氏亦是出身世家大族,按着秦家的为人,此前必也是提出过这样的善意的。左家都没有应下,他们自然不会顺着杆儿往上爬的。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家里头既盖新房,莲溪城里也给他们各自置办下了私产。虽然不在一个胡同,可相隔距离都不远,走路也不过一刻钟。
若是搁在之前,眼看着后进门的弟妹们的新房都是新盖的,甚至于还独门独院,左氏这心里头必然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的。可搁在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她的心态却尤其的平和。
因着怀了身孕,家里头盖房子这样的大事儿又不能等,年后搬去莲溪暂住的辰光高高兴兴的,待到家里头竣工,搬回来的辰光,左氏亦是欢欢喜喜的。
阖家女眷,尤其秦老娘同姚氏看着自是心中一定的,花椒姐妹又抽空领着还未显怀的左氏径直往外头遛弯儿去。
“是不是又弄了甚的好玩儿的?”左氏看着喜笑颜开的三个小姑子,笑意也从眼角眉梢逸了出来。
丁香嘿嘿地笑,牢牢托住了左氏的胳膊,却并不肯透露,一味的打着马虎眼:“大嫂见了就知道了!”
“这样神秘?”左氏故意逗了花椒姐妹玩儿。
香叶鹦鹉学舌,脆生生地道:“大嫂见了就知道啦!”
同丁香一道扶着左氏出了堡门,左氏正诧异,走在她们前面的花椒已经径直往东头去了。
正欲发问,就听到了嘈嘈切切的说话声。不过几步路,绕过加固过的东头园子的围墙,就见园子东侧的一小块荒地上正有乡邻们在翻地除草。
还没来得及想些甚的,花椒已经停下了脚步,丁香伸指着眼前的荒地同她道:“大嫂,你看,咱家已经把这块地拿下了,正准备盖一间学塾。”
“学塾?”左氏还未反应过来。
香叶同花椒已经齐齐点头:“是呢,盖学塾。”
花椒还解释道:“其实既是家塾,也是义塾。到辰光十里八村的小小子们都可以过来念书,同礼诗圩一样,也只要缴纳象征性的这么一丁点儿的束脩就成了。”
丁香似乎很得意,告诉左氏:“不过咱们这学塾可比礼诗圩的门槛低多了,礼诗圩必须有人引荐才能进去念书,咱们这有教无类,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把人排除在外的。”还强调般的点头道:“这是三叔说的。”
左氏慢慢扫过面前的荒地,又挨个儿的看了看眼睛发光的花椒姐妹,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
只待她这回过神来,思绪就跟刹不住车似的,一下子就快了好几拍。忽的抿了抿唇,问道花椒姐妹:“你们说,我们也跟着弄个女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