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膝居?”秦老娘笑望着眼前的长媳同宝贝孙女们,嘴巴微张,颇有些讶异地道。
“是,祖母!”左氏笑着颔首,又望了望坐在秦老娘身边的花椒,心悦诚服地道:“这是咱们椒椒暂定的,我们都觉得挺好的。”
除了丁香。
香叶反正不管花椒说甚的,哪怕她径直将女学命名为“花椒”,她都会替花椒摇旗呐喊,说花椒说得好,花椒做得对的。
而左氏虽然打心里确实钦佩花椒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小姑子,但还没有形成香叶这般的迷之信任。
不过当她听到“容膝居”这三个字儿的辰光,还是感到眼前一亮的。
又在心里默念了数遍,更是越念越觉得口角噙香、意味深长。
届时这块牌匾如果真有会挂上去,不管外人怎的解读这三个字儿,可她同花椒一样,都是真心希望世人能给她们女子留下一席之地,甚至于方寸之地的。
只丁香却觉得“容膝”二字儿未免太过含蓄谦卑了,何必如此。要叫她说,自然是“贻谋燕翼”更好的,这样的大气。
不过话说回来,丁香又不免安慰自己,淡淡“容膝”二字,看起来低首下心,但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呐喊。
何况三比一,丁香到底没有二话,默认了下来。
不过左氏话音落下之后,花椒就跟着向秦老娘补充道:“祖母,我还觉得可以把大嫂择定的‘贻谋燕翼’刻在匾上,悬在正堂中,这可是我们办学的宗旨呢!”说着还绘声绘色地将“贻谋燕翼”的典故细细说给秦老娘听。
丁香一听花椒这话,本来就高兴了起来,再见秦老娘侧耳倾听,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花椒话音一落,她就嚷嚷了起来:“我同意椒椒的意见!”又嘻嘻笑着,扭骨糖似的缠着秦老娘:“祖母,您说好不好?”却是一语双关,随后才将她们的目的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只是我们都是小孩子,大嫂又是新媳妇,可祖母不一样呀,德高望重,我们想来想去,还是得请祖母出面才成呢!”
秦老娘哪里不知道丁香是在拿这话儿哄着自己高兴的,呵呵地笑,又问左氏:“那你们可想好了,女学里头都要教些甚的?”
左氏浅笑着应了下来,告诉秦老娘:“以我们浅见,既是女学,自然应当以女德教化为主。德言容功,都应该开设课程。”
秦老娘听着,微微颔首。
花椒看着就朝左氏眨了眨眼睛,趁着空档起身揽了秦老娘胳膊,叽叽咕咕地告诉给她听:“不过,祖母,爹爹想在学塾里多开两门课程,我们也不想只学织绸绣花、养蚕种稻呢!”
花椒半点不客气的把秦连豹提溜出来当例子,自然是有缘由的。
在这年头,秦连豹在读书人中,也能算是个异类了。比起正途,他还是更喜欢杂学。因着本身就喜读杂书的缘故,再加上这些年来,他也算是看过经过了,还曾坐馆训蒙,同性情不一年纪不一的学生们都打过交道,所以对于课业授徒,已经有了一定的自己的理解了,思维已成体系。
因此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将学塾的施教范围放低一些,以蒙馆为主,并将蒙养、家教合二为一。
说起蒙馆,其实这年头,按照施教程度,学塾又可以分为蒙馆同经馆的。
蒙馆的学生由孩童为主,重在识字。而经馆的学生则以少年甚至于成人为主,大多忙于举业。
不过虽为蒙馆,但秦连豹暂定的宗旨并不单单只限于开蒙,限于礼教同乐教,他是希望能够以保育为主的。
也就是说,希望能够专在学生的身体发育上,渐渐启发他们的心志,以他们最容易理解的内容以及最喜欢的事物着,渐次启发他们的涵养,使他们能够远离浇薄之风以及末俗僻习,不失赤子之心。
所以除了寻常的礼教、乐教、读经、习字、练武等学科之外,秦连豹还希望能够开设算术、名物,甚至于农业、工、商业等等的随意学科。
也就是说,秦连豹根本没打算同崇塘上的各家书院学塾争高低、“抢生意”,他并不是为了培养专门的科举人才。
借以他的原话,他是希望能够“以传授道德知识及一切有益身体之事为宗旨”的。
“……所以啊,咱们女学里头,既要念书识字,要念《孝经》、《论语》,还有《礼记内则》,还要学习生活仪节,也要学习《名物蒙求》,还要垒个土灶,到辰光可以学习烹饪酒食……哦,还有,不单姐姐妹妹们到辰光可以过来上课,还有那些个嫂子们,得了空也可以过来探讨一些育儿的学问……”
花椒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看起来杂乱无章,想到一出是一出,但秦老娘已经听明白了。
心下跟着长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花椒的小脸,又看了看左氏、丁香同香叶:“你们可要记得‘贻谋燕翼’四个字儿才好。”
“祖母,这么说您是答应了吗?”丁香最先蹦了起来。
秦老娘听着就有些揶揄的看了丁香一眼,同她们打趣道:“我倒是想答应,可你们能请到先生过来执教吗?”
丁香就嘿嘿地笑,蹲在地上挽了秦老娘另一边的胳膊:“不是还有您老人家嘛!”不过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您可是山长,到辰光偶尔给开堂课也就成啦!”又压低了声音同秦老娘道:“咱们还有伯娘婶娘同我娘她们呢!”说着还朝左氏眨了眨眼睛,把她推了出来:“再不济,不还有大嫂她们么,再过些日子,二嫂,三嫂同六弟妹也该进门啦!”
“就是,就是!”香叶听得秦老娘这话似乎就要松口了,赶忙附和了起来:“祖母,何况大嫂、三姐,同我和椒椒已经商量过了,咱们女学若是开课的话儿,只上半天课,应该不会占用大家太多的时间的……”
秦老娘听着心里暗自点头,可面上却不置可否,只是笑道:“那你们先去写份报告出来,若是阖家都同意,我就给你们当旗子使儿。”
香叶听着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左氏虽然知道秦老娘是在打趣她们,可还是不禁有些忐忑,就有一双小拍了拍她交叉放在膝上的双,左氏转过头来,望着花椒,朝她点了点头。丁香却是脸都没有红一下,已经伸出来,跟秦老娘拉钩上吊了。
……
很快阖家就传遍了女学一事儿。
小小子们看到花椒姐妹,一个个的都主动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们这些日子但凡闲暇,都会给秦连豹打下,筹备学塾,倒是正好对口。
郭氏更是直接找到了左氏同花椒姐妹:“我旁的不成,可给你们算个账还是能行的。”
她也对她们姑嫂提出来的这个女学非常的感兴趣。
只丁香笑嘻嘻地同她半开玩笑道:“小婶,我们还没找到花钱的地方呢,您怕是要无用武之地了哦!”
“好啊!”郭氏早就知道自家这几个侄女比之一般的女孩子都要来的豁达,鲜有斤斤计较的辰光。用丁香的话来说,就是一脑门子的事儿,没工夫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相处之间,自然而然的就少了许多顾虑,探着身子在丁香面颊上重重拧了一把:“好啊,我这上赶着打下,竟还遭人嫌弃起来了。”
花椒、香叶看戏不怕台高,嘿嘿地笑。
左氏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同郭氏解释道:“婶娘,到底是女学,我们想着,是不是还是设在家里头比较妥当的……”
……
杜氏对于任何能让家里头立名的事情都不反对,姚氏也不反对,所以当听说秦老娘让左氏领着丁香姐妹筹备女学的辰光,她还特地鼓励了左氏一番。
其实这不光是姚氏自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女子之中,本来就算思想开放的缘故,也是因为她是亲眼看着保婴堂一步步走过来的。
若说起初还有人对保婴堂招募这么多乳母保姆所谓抛头露面颇有微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起码在他们崇塘这一方水土之上,寻常女子走出家门,从事纺织、女红之类的工业之外的职业,已经渐渐成为常态了。
用花椒的话说,纺织、缝纫、刺绣之类的劳动可以算是工业,而那些个三姑六婆从事的职业则可以称作为商业,但六婆之中还有稳婆,这虽然可以算在商业范围之内,但也可以说是特殊行业,还有乳母、保姆,都需要特殊的医护专业技能,其实也可以算作服务业。
姚氏也不知道花椒哪来的这许多新词儿,不过花椒口中的这个服务业,已经被崇塘百姓所接受了。
姚氏虽然早就接受了,可在她看来,随着世事的发展,这个服务业,或许还可以再扩展一些的。
所以左氏若是有兴趣去女学做事儿的话儿,她是不会反对的。
但她瞧着丁香兴兜兜的模样,还真是没个好声气儿的,指着她的额头,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就这几天闹腾了,等你出阁了,我看你还能从婆家过来瞎胡闹!”
丁香脸一白,可到底输人不输阵:“就算出阁了,难道我就不是您的女儿了么!”还道:“明天我就去找大姐,不,我这就去给二姐写信,让她给我们的女学出主意……”
说着话儿的工夫就一径跑远了,把个姚氏气了个够呛。想来想去,或许还真就只能找花椒香叶帮忙了,她们姐妹之间,倒是没有甚的私密的……
花椒自然不会知道姚氏的心思,她们这会子的全副心思,都在撰写方案报告上头了。
其实也是从秦白芹上开始的,多年以前,家里头的一众小字辈们,还有秦连虎兄弟,潜移默化之间,就习惯上了撰写各式各样的报告了。
花椒为了搜集资料,就老成不客气的跑到了秦连豹的书房里,翻阅秦连豹为筹备学塾准备的资料,设计课程、规范。
秦连豹已经知道花椒她们关于女学的筹划了,自然不会意外。
毕竟早在之前,在茴香花椒几个有意教导两湾里的小伙伴们识字念书的辰光,或许她们姐妹自个儿都没有意识到她们真正的想法,秦连豹就已经察觉到这丁点的苗头了。
这年头,其实女子受教育的程度并不算十分的低。起码那些个世家大族、或者商富大贾、落魄士族、甚至于富裕平民之家的女子,读书识字者不乏其人。
一来是经济条件所左右,二来大多家庭也都希望孩子通过接受教育,接触到相对而言的高门大户,借以提高家族的身份同地位。然后还有第三点,是秦连豹自个儿的认知,读书识字,未尝不是为了让女子能够更好地领悟书中义理,加强对女子的思想控制……
所以花椒她们想要设立女学,其实未尝不可。但有一点,女学不比寻常学塾,这其中的尺度拿捏必是要格外小心方能成的。
抑或这样说吧,别说本来就没有甚的地位的女学了,实际上早在他下定决心设立蒙养、家教合二为一的学塾时,就已经做好了接受世人、尤其仕子口诛笔伐的准备了。
他自然知道,他把名物、算术等学科加入课程还罢了,但将工、农业甚至于商业都列入课程之中,必是会受到世人的攻讦的,甚至于那些个想把孩子托付于他的乡邻们或许都不会理解他的做法。
但这世上教人举业的学塾何其多,但因势利导、因人而异,塑造学生人格的学塾,或许并没有很多。
所以他想试一试,哪怕刀尖上翻跟头,他也愿意试一试。
但他却不愿意让花椒去尝试,看着埋头翻阅资料的花椒,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同她笑道:“爹爹觉得,女子的教育自然得包含在家庭教育之内,而爹爹的学塾又是以蒙养教育辅助家庭教育的,你看,把你们的女学也列入学塾怎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