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苍耳后,姬冲一人坐在书房里,四周空落落的也没灯,孤独黑暗约莫是他此时的心情。
夏夜,蛙声蝉鸣不绝,即使在熙熙攘攘的都邑,只要有一两处荒凉水塘,青蛙在此筑家安顿。
“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家?”
姬冲第一次生出无路可走的心情,本来他有路的,而且很宽敞,可是他为了建造条属于自己的路,放弃了以前拥有的一切。
“夫君,你……没事吧。”踏进黑洞洞的书房,像是走进一只怪兽的利口,竹内心忐忑不安,她怕姬冲做出什么傻事。
一道声音响起对姬冲而言更像一灯光,照亮他前进的路。
走过去抱着竹,姬冲仰靠在一侧的软榻上,缓缓道:“我被骗了。苍耳她,一开始就计划着,利用我摆脱固山的控制,然而再摆脱我的控制。
出征一月,朝中大臣竟有七成之多归附,对于东胡而言,我终究是个外人。”
竹仰头看了看他,眼角泛起泪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还在赵正麾下,他日裂土封疆,不见得不能尽取东胡之地。
但是,竹明白,姬冲的野心太大了,从一开始他就不服输,除了对赵正有一丝丝服气,其他人都要比个高低输赢。
田十亩、东方谷,岂是咄咄逼人之辈,不过看不惯姬冲日益与东胡贵族交好,提醒了几句,惹恼他借口自立。事实证明,忠言逆耳,那些交好姬冲的东胡贵族,转眼间弃他而去投奔苍耳。
寡人笃爱忠义之士,哪里是夸章邯,分明在贬损姬冲,投敌叛国因美色舍弃忠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夫君能……”
“不可能的”,姬冲斩钉截铁道,“草原上有句话,射出去的箭无法回头,即便赵兄能诚心接纳,田十亩呢,东方谷呢?
我已是不忠不义之辈,所幸还有你陪着我,我们还有康儿,还有燕国这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
窗户纸已经捅破,两人间仅有的那情分也被权力摧残殆尽。姬冲从赵正那里学会件事,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摄政王府变得空空荡荡,十万苍狼军团尽数入主中原,驻扎在他们祖辈梦寐以求而不得的燕国。
与昔日死敌坐在一个战壕里聊天确实尴尬,然而屠雎没有办法,辽东军不敌苍狼军团是事实,而且他认为姬冲主政燕国至少不会比姬丹差。
“他竟弃我母子而去,如此决绝。”
苍耳一大早听到消息后,披头散如同地狱厉鬼,伏在桌案上啜泣良久,红着眼道:“章邯,拟诏。摄政王姬冲不尊寡人,擅自调动苍狼军团,着废除其摄政王号,命西京留守鬼十狼率领猛虎军团,击杀此逆贼。”
“呜呜,你为何要弃我而去,难道将来坐上王位的,不是你的亲骨肉吗?”
章邯并未依言拟诏,而是掏出手绢劝道:“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王位之争何况父子兄弟。
陛下与其伤心欲绝,不如重新振作,尽早派人接手摄政王空下的官职。自从二百一十七名商人丧命后,兴都商业凋零,百姓买斤粟米都难。”
“你得对,寡人不能倒下去,帝国的荣耀需要寡人去扬。重新拟道诏书,将先王老臣尽数召回,包括我那在林郡受苦的二哥,让他也回来吧,担任本朝太尉,辅佐寡人重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章邯捧着诏书,跑着走出宫门,天空万里无云甚是晴朗,他搭着手望着太阳道:“野心真是个好东西。”
诚然,野心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推动着第一个原始部落的酋长走出森林,走上统一争霸之路。战争需要技术,于是科技慢慢诞生,而这一切起源于野心。
姬冲有颗大大的野心,一统江山不足道,融合两族融合才是他的目的。十万东胡精锐,就有三十万家眷跟随,四十万胡人被安置在渔阳郡,成为拱卫蓟都第一线。
但这远远不够,被胡人背叛后无比多疑的姬冲急切需要大口径火炮震慑这帮“不讲礼义廉耻”的胡人。
“公输兄不要逼我,如今我已然回归华夏,你帮我铸造火炮,与帮赵正何异,无非是征服胡人。”
昏暗的牢房里,公输铎被绑在十字架上,手不能动,双脚只有一处脚尖着地,伤痕累累依旧戏谑地看着姬冲。
“你配吗,一个叛徒,不,一个无家可归的叛徒,新主子不要你了,又想自立吗?”
“住嘴”
姬冲一拳打在公输铎腿上的伤口,血像海绵里的水,止不住滴在地上,很快形成一片血洼。
“别停手,有种杀了我。”
公输铎咬着牙道,让姬冲更为厌恶。他憎恨一切忠心之士,因为他是叛徒,所以更渴望别人也成叛徒,固山的叛徒。
前有个身份不明的章邯,被苍耳夸赞忠义之士,如今公输铎撇下大匠师的骄傲,死心塌地效忠于赵正。
“本王偏不杀你,还不能让你死,看你能在死牢里呆多久。”
精神刑罚,固山一向推崇,通过摧毁囚徒的内心,无伤害获得情报,或是达到震慑他人的目的。
一身所学来源赵正,心狠手辣处处针对他。
但不得不,效果斐然,一日折磨,一日享受的交叉刑罚,公输铎脸上开始挂满愁容。守卫曾看见他疯狂地涂抹一块石板,最底层两道线是火炮的雏形。
“王爷,他招了。”
二十天后,姬冲再此来到天牢,摇着折扇心情大好,他看到公输铎颓废地躺在地上,身旁满是划痕,甚至墙壁上也有一些。
“最恐怖的刑罚莫过于使人怀疑人生,赵兄此言诚不欺我。”
姬冲隔着栅栏笑道,“公输兄,这几日滋味如何,只要你动动手指,那些恼人的刑罚就会消失,只需动动手指。”
“动动手指?”
公输铎颤抖着举起手喃喃道,一日大刑伺候,一日美女相伴,如此反复,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天堂还是地狱。
“天堂和地狱,没有我选择的权力,但我可以……”
“住手”,姬冲急忙阻止,“还愣着作甚,赶紧传唤太医。”
“咕咚”
姬冲喃喃自语道:“赵兄,我与你差的不仅天壤之别。”
牢房里,公输铎疼昏过去,在他脚边滚动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珠,似是代替主人书写“忠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