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是大事,钦天监选好日子,距离登基时间不多,礼部开始忙的脚不沾地。
陈家主事者也很忙,陈阿娇几乎都不怎么能看到自己阿爹的身影。倒是接到了不少帖子,陈阿娇没兴趣,苏君兰也不愿意出门。
“娇儿,在想什么呢?”
温柔的声音传来,陈阿娇回头看到自己的母亲。以往常驻在脸上的淡漠神情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水的温柔,可是却再也看不到那副画里策马奔腾的英姿飒爽。
“娘,思思表姐找到了吗?三哥哥有消息吗?”
苏君兰看着阿娇,手指轻轻拂过阿娇额边散落的刘海,“别担心,总会找到的。”
“娘,我总是感觉很不安。”
阿娇叹了口气,白乾上位,对陈家肯定是有好处的,毕竟陈家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白乾的身后,更何况,白乾现在手里的大部分力量都与陈家和苏家有关。
苏君兰没有说话,她想起了早上去陈老太君那里请安的时候,老太君说的话。
“阿兰,按三郎说的,找个日子,你带着阿娇南下去。”
“娘,新皇登基,我们家应当脱离了危险才是。”
老太君叹息,“兴国强弩之末,北方不少州县接连失守,郭家虎视眈眈,陈家和苏家命运难定,你先心里有个准备吧。”
回过神看见自己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苏君兰心里蓦然柔软,“不会有事的,阿娇不用担心,有大伯二伯,还有爹娘呢。”
陈阿娇抱住了苏君兰的腰,将头埋进苏君兰的怀里,感受着来自母亲身上的温暖。
尽管回到前世的想法不曾淡退过,但在这个世界,在陈家,她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来自父母的呵护。为这,她还是感激那股不知名的让她穿越来的力量的。
登基前夜,有旨意下达,让陈家掌事者到宫中面见新皇。
等陈阿娇听到这个消息,裙摆一撩,毫无形象的就奔向了前院。
她想起来,但凡有逼宫的举事的都会将敌对方的肱骨之力召集起来然后一网打尽。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前世里面她偶然看到的小说中的桥段,可是那天她无聊之下读史传的时候,讲到为了削藩将藩王召集起来趁着宴欢正盛时一把火烧了的事情,她就知道,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这段时间的不安感似乎在听到陈旭言被召进宫后落了实处。
她跑的只能听到风在耳边吹拂的身影,她只能希望能赶在陈旭言整理好朝服之前阻止对方。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她刚刚赶到,陈旭言刚刚离开。
陈旭清看着陈阿娇大口的喘气和涨红的脸色,不觉皱了皱眉,“阿娇啊,你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能如此不顾形象呢?这样让为父怎么能给你找到好人家呢?”
“爹,能不能找人追上大伯,让他不要进宫?”
阿娇没有理会陈旭清对自己的谆谆告诫,陈旭清一听愣了,“怎么了?”
“我担心进宫有危险。”
陈旭清则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明天新皇就登基了,正是依仗大哥的时候。”
“二伯呢?”
陈阿娇觉得自己的爹始终把自己当一个小丫头,哪怕平时再怎么称赞自己,还是当自己是个小孩儿,索性另找援助。
“你二伯去会友人了,还没回来呢。”
陈旭清奇怪的看着阿娇,“阿娇啊,虽然你聪明,但是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太操心了,大哥他们怎么会有事呢?新皇登基,陈家危险期就过了,你不要担心了,啊?”
陈阿娇终于无奈,她现在只能祈祷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陈家住的是内城,更夫敲完更鼓,内城里一片寂静。
入睡的人入睡,寻欢作乐的人不会管白天还是黑夜。
陈旭言没有回来,陈旭行也没有回来。陈府里安静的只剩下灯笼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摇动。
但这一片寂静没有多久,有什么声音自远而近,夹杂着冷兵器的碰撞声。
陈阿娇就着灯火,坐在桌前看书,但书页却停在火烧藩王的那页上,久久未动。
她试过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
坐了片刻后,陈阿娇唤了饼儿,披了件披风,吩咐饼儿打了灯笼,就往正房而去。
守夜的丫鬟看到陈阿娇,不觉有些惊诧,陈阿娇挥挥手,亲自上前敲门。
陈旭清打开门,看到陈阿娇,不觉吃了一惊。
“爹,我心慌睡不着。”
苏君兰也过来了,爱怜的摸了摸陈阿娇的头。
丫鬟刚刚将门关上,一个小厮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三爷,三爷不好了,外面有军队把我们家包围了。”
阿娇手里拿着的茶杯豁然掉落在地上。
陈旭清安慰阿娇和爱妻,“别着急,我去看看。”
但随后来了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拦住了三个人的脚步,“老太君吩咐,三爷您千万不要去前院。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前面有她应付。”
“母亲——”
陈旭清抬起脚步想往前走,他怎能弃自己母亲不顾?
“三爷,老太君说了,有她在,前面不敢出什么乱子,您要是出去,到时候状况才危急。若您不听吩咐,她将永远也不会认您这个儿子。”
陈旭清终究无法,更何况,他并不清楚前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好携妻带女留在房内,焦急的等着前面传来的消息。
而此时前院的门已经打开了,陈老陈老太君正站在门口,手里拄着一只拐杖,春天的晚风没有能够拂动那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
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颀长,身形板正,脸上刻满肃杀之气,那是经历战场生死的人才有的。
距离陈家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哭声,斥骂声。
“不知叶将军不在追剿叛军,却这样明火执仗的出现在我陈家门前,究竟是何意。”
陈老太君发话,声调不大,却铿锵有力,虽然出生是一个贵族大小姐,行为有礼,进退有据,但面对如此形势,质问起人的气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老太君,多年未见,身体还是那样好。”
叶嘉由抱拳行礼,陈老太君啐了一口,“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知道三公子和夫人在哪里,好久未见了。”
“他们出门了,不在府内。”
听到这样的回答,叶嘉由的眼神暗了暗。但陈老太君似乎并没看到。
“叶将军,我想阿兰定没有想到,你竟然早就投靠了郭家,不知是否后悔当年自己识人不明。”
叶嘉由表情变了几变,方才笑道,“二皇子谋害圣上,逼迫皇上退位,身为皇帝臣子,誓死效忠皇帝,诛杀乱臣贼子,是本将军职责所在。”
“笑话!你们有何凭据!”
“丞相已经找到假扮皇帝的那个江湖骗子,也找到了皇帝立三皇子为太子的诏书,这就是证据。”
叶嘉由冷冷一笑,不再与眼前的头发已斑白的老妇人啰嗦,只对身后一扬手,“动手。”
陈老太君身形不觉一晃,她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也知道皇帝留下的那封信,很显然是希望白乾继位的。
郭丞相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可即便陈老太君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因为官兵们已经闯进院子里来。
“大胆,谁敢动手。”老太君呵斥一声,“我陈家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一心忠于圣上,这个罪名,我们不背。”
“背又如何?不背又如何?”
“叶将军可真是忠肝义胆,当年苏家将身为孤儿的你养在府中,没想到却养出了一个白眼狼!”老太君呵呵冷笑,“姓叶的,你不配与我们说话,陈家数代忠肝义胆,岂是你一盆污水就能染浊的!”
“举头三尺有神明,老身当以死证清白!”
陈老太君从头上拔了一根银簪,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旁边的丫鬟一把扶住身子已软倒的老太君,哽咽不能言,“老太君,老太君。”
等老太君身死的消息传到后院,陈旭清目眦尽裂,就想往前跑,他一定要去看看怎么回事,是叶嘉由是吧?他恨不能剐他的皮剖他的心。
混账!
大丫鬟一直在阻拦,然而没等他出去,整个院落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是谁放的火,熊熊烧了起来。
火势很大,木质的房子烧起来是非常容易的。
等陈旭清奔出门时,前面已经被火堵住了出口,浓烟呛人,阿娇毕竟还小,禁不住这呛人的烟。连声咳嗽。
陈旭清将阿娇和苏君兰狠命往外一推,阿娇和苏君兰被推倒门外,可陈旭清因为这一推反而向后倒退了几步。
等到陈旭清想再出来的时候,屋上的梁被烧着,正正掉落下来,砸在了陈旭清的身上。
苏君兰和陈阿娇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却知道陈旭清已经倒了下来。慌乱无措中不知如何是好。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苏君兰胳膊,阻止了她想要奔进去的步伐。
“阿兰,这里很危险,快跟我走。”
来的人是叶嘉由,苏君兰听到声音后怔住了,房内被大火烧灼的难受异常的陈旭清嘴角抿紧,而后又放松下来,如果是叶嘉由,那么兰儿和娇娘应当得以保全,他也放心了。
苏君兰回转身,直直的盯着叶嘉由,叶嘉由没来由的心虚,想要躲避她的视线。
苏君兰嘲讽的一笑,什么话都没说,拉过一旁大声喊人的阿娇,轻轻的在她额头吻了吻,“阿娇,好好活着,爹娘虽然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但爹娘永远爱你,永远保佑你。”
没有等阿娇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苏君兰却以出人意料之外的速度跑进了整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屋子。
陈旭清已经被烟熏的快要昏迷,也快要说不出话来,看到苏君兰进来,猛烈的挣扎起来,“兰儿,危险,快走,快走。”
苏君兰却恍若未闻,越过层层阻碍来到了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夫君可记得,我们曾说过,生死相随。”
陈旭清抬手想要抚摸苏君兰的脸,抬起的手却颤抖不已,喉咙嘶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傻兰儿,真是傻兰儿。”
苏君兰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她也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也感觉到自己被大火烧灼。
痛,很痛,可是比不上此刻的满足。
红色的火焰在四周肆虐,苏君兰握着陈旭清的手,嘴角绽开一抹甜蜜的微笑,在火色的衬托下,妖娆美丽,像是火中的仙子,将他们带回多年前的时光。
那时候的少女,英姿勃发,一袭红衣在马上飞扬,像天边最美的晚霞,晕染了他所有的时光。
书房也被大火卷入,那藏了多年的摩挲了多年的画卷,也被卷入了这铺天的火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