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有顺有发,风和日丽,风轻气暖。黄历有云:宜嫁娶、入室、迁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一个万事大吉、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长安城迎来了一场全城瞩目的亲事,新郎是权倾朝野、当今皇上的舅家镇国公府的世子肖景昀,新娘子却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乡下姑娘,家中无权无势。
新郎貌若潘安,才高八斗,更是自幼在当今圣上怀抱里长大的一品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长安城里除了皇上和几位老王爷外,再无一人可望其项背。长安人称之为“长安之子”。
新娘子不仅身份低微,甚至貌似无盐,这点有人信誓旦旦的保证过。
这样一对身份悬殊的小夫妻俩,怎么会被牵到一起了呢。难不成是月老牵红线的时候打了个盹。这桩婚事成了长安城的一桩奇案。
为满足好奇者强烈的好奇心,长安大街小巷纷纷出动,很快,这后头的隐秘都被挖得一干二净。
原来啊,这里头还真的是有由来的,自古无无缘无故的婚姻嘛。
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的上巳节说起。
三月三,上巳节,春光明媚,草长莺飞。
这一日,无论是高官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要换下厚重的冬装,披红挂绿来到流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谓之祓禊。
长安城可谓得天独厚,曲水绕城而过,乐游原上风景秀美,每到三月三,半个长安城百姓都会来到乐游原上踏青赏景,真可谓万人空巷。
这一日,天公作美,天气甚好。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怎一个爽字了得。
自辰时起,长安城十二道大门全开,四处都是人流涌动,城中百姓上至皇家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纷纷来到乐游原上,轻歌曼舞,甚是热闹,好一番太平景象。
永宁门,十二座城门中最偏僻的城门,出入此门的大都是平民百姓。每一日自晨曦初上起,百姓或背着包裹,或挎着竹篮,装些自家产的鸡蛋、野菜,为的是比在乡下墟集多赚上几个铜板。此时正值清晨,和煦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乡下的摊贩或挎包裹,或挑竹筐,装着野味家禽、蔬菜瓜果与连夜赶路的游商过客缓缓进城。
今日永宁门前来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驾车的是个饱经风霜的健壮老汉,里头坐着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年龄稍大些,看上去十七八岁,一个捎带稚气,扎着两个发髻团子。两人的穿着普通得很,都是青色的粗麻衣物,不过很干净,看上去似乎是主仆二人。
在大华朝,马车可是件金贵物件,一般的人家可用不起。虽说天下承平已久,可养一匹马还是一笔很大的花费,更何况是马车。一匹驽马至少也要十几两银子,加上平日的马料、车夫,一架马车少不了要用上七八十两。一两银子可以让五口之家安安分分地过上半年,七八十两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笔巨款,能有马车的无不是官家巨贾,因此此刻永宁城们口还未进城的百姓的目光大都集聚到了这辆马车上了。
虽然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毫无半点装饰,是普通的黄杨木镶嵌而成,那马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骏马,只是马的精神甚好,尤其是那双大大的马眼甚是有神。这辆马车如果是在永乐们出入,如同沧海一粟,泯然众人矣,说不定还要被城门官拦下来检查,只是在这半月也难得见一辆马车的永宁城门口那是百里挑一、鹤立鸡群的存在。
“小姐,这是长安城吗,城墙可比我们朔阳高多了。”小女娃半边身子都伸出了车窗外,贪婪地双眼望着巍峨的长安城。
“嗯,那是当然,长安可是帝都,全天下最繁华的城池,自然比我们朔阳处处都要好的多的。清月,你小心些,不要把腰给折了,到时可别喊痛。”李静姝翻着手中的书卷,头也没抬,随意得很。
“放心啦,小姐,要是这样能扭到腰,那传回去,他们还不得笑死清月了。”清月笑嘻嘻地收回身子,对着李静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小姐,咱们终于到了长安城,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一路上都在看书,那书有那么好看嘛?”清月挤到自家小姐身旁,伸长脑袋瞧了瞧小姐手中的书卷,哎呀,最讨厌的是这些蝌蚪文了,也不知道小姐怎么那么喜欢它们。这一路上十几天,小姐除了看书,是看书,真搞不懂,这些有什么好看的吗,好看的是车外头的风景才对嘛。“以后咱们大概要在长安长住一段时日了,还怕没时间看嘛。”
知道这一路上闷着这个小丫头了,李静姝只好收起手中的书卷,撩起窗帘,随意地往窗外望了望。
大道上进城的人稀稀落落的,一点也不拥挤,完全不似传说中的“摩肩接踵”,难不成沈瑜那小子是骗自己的。
“小姐,小六以前不是老是在大伙面前吹嘘吗,说长安城的人多得不得了的吗,说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衣袖扬起来能遮住天上的太阳,每一个人甩起汗来,跟下雨一样。可今儿个怎么人那么少的呀,比我们朔阳可要少多了。等哪日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地刮他的脸才行。”许是心有灵犀,这主仆二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低头沉思了一会,李静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咱们是二月十六从朔阳启程的,这一路上走了十六、十七天了,嗯,是十七天,那是三月初三。”清月仔仔细细地掰着自己的十个手指,肯定的点点头。
“三月初三。那是了。”李静姝点了点头。
“小姐,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呀?跟路上的人少有关系吗?”清月好奇得很。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上巳节是什么东西呀?”
“上巳节啊,是一个在水边祈祷祝祀的日子。”李静姝将书中看到的有关上巳节的一切告诉了身旁的清月。
“哦,原来是个节日啊,那为什么我们朔阳城没有啊?”
“那是因为朔阳没河啊。”
朔阳位属西北雍州,靠近茫茫大漠,乃大华面对西域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抵御蛮族的第一道屏障。
雍州常年少雨,朔阳更是遍地黄沙,在朔阳,水比黄金还贵,又怎么可能有这在水边过节的习俗呢。朔阳虽然也过上巳节,不过是煮上几个鸡蛋,摆上二两肉能让人欢天喜地了,又怎可与帝都的繁文缛节相提并论。
“李姑娘,黄侍郎府要到了。”李静姝与清月主仆二人正说着朔阳城了,车外车夫洪亮的声音传来。
“好,沈大叔,那在这儿停吧。”李静姝拾起车座下的包裹,要起身下车,袖子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李静姝低头一看,清月这个小丫头两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袖口呢。
“小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嘛?为什么不要清月跟你一起去呢?”清月双手紧拉着自家小姐的衣物,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没事的,不是早跟你说了吗,黄家是我外祖家,不会把我给吃了的。”李静姝俯下身子,轻轻地摸着清月圆圆的脸蛋,于心不忍,“你跟着沈叔去找少将军,好生做好我交代的功课。等我完成爹爹交代我的事,我去沈府接你,可好。”
“哦,知道了。”一想到小姐交代的功课,清月有些垂头丧气了。那些字、那些书是她的紧箍咒啊。
“小姐,那你好好去吧。清月一定会好好的听你的话的。”
再怎么舍不得,三人终究还是要分开的,马车驶向了城东的定西侯府,而李静姝则站在了当朝三品工部侍郎黄涛的府邸前。
工部侍郎黄涛黄老侍郎可是长安官场中的一位奇人。十四岁中了秀才,可说是年少得志,可从此后不知怎么的屡试不第,直到四十二岁上头才中了举人,会试考了个二甲十八名,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
黄涛家世清贫,最大的可能呢是在某个偏僻之地当个芝麻大小的小官,却不知拜对了哪路神仙,对了好风花雪月的先皇的眼,一首青词入了皇上的心,从此是青云直上,五年内从一个小小的知府高升为二品六部天官,一度执掌吏部,主宰大华成千上万官吏升迁,可谓飞黄腾达,堪称大华立朝百余年来的官场奇迹。
虽然说新帝不好此道,将他贬为工部侍郎,可也依然还是三品高官,绝非等闲之辈。
黄侍郎为人称道的除了他顺利的仕途外,“富贵不弃糟糠”的深情也为长安人称赞。黄老夫人也惹得长安城无数女眷羡慕嫉妒,夫婿情深,二子一女,儿女双全,儿孙满堂,堪为“全福之人”。
当然,黄家名声在外,还因为他有个国色天香的女儿,取名黄莺儿,声如其名,一口嗓子恰似娇莺恰恰啼。这个女儿也不是池中之物,如今是百年勋贵之家诚意伯府的当家女主人。
而这位诚意伯夫人黄氏也是今日李静姝要见的人。此刻,李静姝站在黄侍郎府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