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秋惊寒率八千军士潜入了济阴郡,驻扎在陶邑,济菏二水交汇处的岸边。她派三千军士前往陶丘,深入深山寻到济水源头,筑堤修坝。
春雨绵绵,济阴郡的河流却断断续续,驻守兖州的敌将未尝没有察觉到异常,派军士沿济水而上,却在青崖间遇到了白鹿。士兵以为天降祥瑞,纳头便拜,没敢深入探查。
与此同时,凉州军昼伏夜出,穿过司棣,分批循泗水北上,由泗入菏,再由菏入济,到达济水岸边的黄池预备船筏,收拾水具。最后一批凉州军有五千人,留守在大河郡,于三月中旬徒步上蒙山腹地用麻袋装泥土阻断了泗河。
从三月下旬伊始,骤雨数日,平地水数丈。三月二十五日,风雨大作,连夜不止。东夷国舅己舒正欲解衣入睡,军师拓拔鸿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大声呼道:“大将军,大将军,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难不成是秋惊寒来了?”己舒戏谑道。
“大将军,您……您都知道啦?”拓拔鸿一怔,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回吃惊的人换成了己舒,他一把抓住拓拔鸿的后颈,厉声喝道:“秋惊寒真的出现了?”
“是,在陶邑!属下脖子疼,您手下留情啊!”拓拔鸿惨叫道。
“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备马,点兵,本帅要亲自去活捉了秋小儿!”己舒喜不自胜,举步便往外走。
“大将军,大将军,您先冷静一会儿,听听外面的雨声吧!”拓拔鸿挺身拦住己舒。
己舒止步,只听得万马奔腾,惊天动地。他大惊,急忙出账上马察看,四面八方风雨骤至,大军乱窜,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平地水深丈余。诸将各登小山避水,而山头黑压压的都是凉州军,身披蓑衣,手持弓箭。半山腰的凉亭里灯火通明,立着一布衣银发女子,正惬意地自斟自酌,见到己舒望去,遥遥一举杯,扬声笑道:“国舅大驾光临,本帅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秋某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国舅笑纳!”
平稳清冷的声音在万军中回荡,清晰不已,竟然宛若在耳边。
己舒又惊又怒,操起一支长戟便向秋惊寒扔去,但毕竟相隔甚远,不到半途便落下了。
“己舒己国舅,本帅给你指一条明路。南菏山,北雷泽全被洪水淹没,西面谯郡有数万豫州军、东面有凉州军数万,如今东北方向的泰山郡是唯一的活路!”秋惊寒似笑非笑地道,“凉州众将听令,除了东北方逃窜的敌将,其余各处活捉叫得出名字的将领,就地射杀无名小卒!”
“是!”四面八方传来回应,气壮山河。
秋惊寒摔碎杯子,缓步下山,衣袂翻飞,银发飘逸。
军士一齐放箭,射死敌兵大半。求生是人的本能,余下东夷兵马急急忙忙往东北方逃窜,互相践踏,死伤无数。己舒见大势已去,长叹数声,在亲兵的掩护下逃往泰山郡去。及至天亮,东夷军死伤三万,还仅仅是济阴郡。
凉州军乘胜追击,一路掩杀,直到泰山郡。留守在谯郡的关雄命薛敏、李瑞、魏勉、公孙皓四人兵分两路,各领一万兵马与凉州军齐头并进。剩下的一万多兵马,遥作声援,未提兵远涉。
三路兵马,近八万大军,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一鼓作气收复东郡、任城、陈留、济北、山阳、济阳、东平七郡。四月中旬,兖州除却泰山郡,余城俱已收复,分兵设守,诸事停妥。
独独留下泰山郡,围而不攻,自然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为了诱敌深入。秋惊寒在历城、琅琊郡、山阳郡伏下重兵,安心等待东夷援兵。
雨过天晴,山色空蒙。秋惊寒慵懒地靠在藤椅上看慕致远从淮北寄来的家书,得知小阳已入国子监,崔太傅也已安然送至淮安,慕致远正在准备祭祖事宜,末了问道红豆是否已发芽,引得秋惊寒微微一哂。淮山在一旁陪伴,见秋惊寒无事使唤,便搬了桌椅给秋向阳回信。二人年纪相仿,在将军府结识后,时常一块读书习字,渐渐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学生有一问,能否请先生解惑?”淮山放下笔墨缓步行到秋惊寒跟前。
“正好,为师也有一问。”秋惊寒狡黠地言道,“镇北侯年前便被困在宣州,为何宣州到二月底还未沦陷?”
“镇北侯指挥有度,将士们不避斧钺,视死如归。”
“东夷名将偃伯庸何许人也?区区一个宣州两个月都拿不下麽?”秋惊寒轻笑道。
“他们用的也是围城打援之计。”淮山面有郝色。
“正解。”秋惊寒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己舒和三皇子固然身份尊贵,然而先生为何笃定东夷皇帝不会忍痛割爱?毕竟时隔这么久他们应当已得到消息是先生在兖州坐镇,济阴郡四周都已伏下重兵。”淮山挠着脑袋笑问。
“因为,他们不得不救。”秋惊寒勾了勾唇角。
淮山刨根问底,她笑而不语,
果然不出秋惊寒所料,从冀州传来消息,己怀瑾命军士疾退千里,前军转为后军,进攻兖州。与此同时,张朗谋反,彭城失守。偃伯庸兵败,退至彭城。关雄率军与梁文锦、莫问在谯县会师。
琅琊郡、山阳郡与谯县成掎角之势,恰好团团围住彭城,秋惊寒在那两处埋下的伏兵便成了重要进攻力量。粮草无以为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偃伯庸能征善战也只能暗自叫苦连天。琅琊郡、山阳郡与谯县三路大军轮番进攻,搅得彭城烽火不绝,埃尘连天。偃伯庸多次突围均以失败告终,琅琊郡、山阳郡方向的凉州军,经过多年战火洗礼的精锐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各个以一当百,勇猛如虎,而谯县方向的百里瞻、沈黑妞、梁文锦、莫问四员虎将更是杀人如麻,锐不可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在落英缤纷的时节里,彭城城破,东夷为自己主动发起的战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五万东夷兵全军覆没,掩埋在异国他乡,名将偃伯庸横剑自刎,张朗叔侄自裁,然而沈翊并不在城中。东征军收兖州,守宣州、破彭城伤亡逾三万,百里瞻所率的五万大军所剩无几。当真是“山河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令人扼腕叹息。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东征军除却郑云龙的十万中军,余下各军奉命在历城会师,整饬六军,清点伤亡。至此,这支由幽州、徐州、扬州、交州各军组成的“乌合之众”初具规模,军心大振,战斗力大幅提升,各将领对秋惊寒莫不信服。
稍事休整,以逸待劳。己怀瑾的一万先锋赶至历城百里之外的千乘,还未安营扎寨,便被百里瞻率领的二万凉州军夜袭,不过短短的一夜,一万铁骑被碾压得尸骨无存。经此一役,凉州军的威名更上一层楼,甚至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沈黑妞、梁文锦、莫问等副将斩敌无数,再次立下战功。
己舒被困泰山郡、偃伯庸自尽、先锋被全部斩杀,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东夷军愤怒且惊惧不已。己怀瑾深知遇到了出师以来最大的劲敌,一面飞马上报朝廷,一面火速提军前进。终于在四月二十,东夷主力聚集至历城城外。而此时,泰山郡城内的己舒早已饿得形销骨立,兵士们病怏怏地躺在一块,城内除了人肉,已经没有可以充饥的食物了。
己怀瑾颇有自知之明,大军来到历城并没有发起进攻,而是严厉约束兵将,并挂起了免战牌。秋惊寒闲来无事,带领着沈黑妞、淮山去了泰山郡游玩,这把己怀瑾、己舒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按照东征军的能力,早已足够拿下泰山郡,然而秋惊寒迟迟不下令攻城,美其名曰让敌军尝尝战败的苦果,还时不时带将领过去大摇大摆地巡视一番。
一连数日,引得东夷将领怒不可遏,连连请战。己怀瑾一面再次上奏细细陈诉战与不战的利弊,一面以圣意未明为由约束请战将领。其实,“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又何须如此,不过是己怀瑾已不能再战罢了。若再战,东夷主力折戟沉沙,国力衰微,那他作为主帅可就是千古罪人。在冀州,他接到圣旨出兵援救己舒已知错失良机。若国舅、三皇子被掳,即便赢了战事,班师回朝后也免不了问责,更何况秋惊寒主持的战役是那么容易赢的麽?同时,他还怕秋惊寒一怒之下攻下泰山郡,斩了己舒、三皇子。如此种种,令他不得不对秋惊寒心怀忌惮,忍气吞声。他带兵数十载,又何尝愿意还未开战便挂免战牌呢,不过是形势逼人罢了。
在己怀瑾煎熬的等待中,终于等来东夷皇帝陛下的旨意:求和。己怀瑾暗自送了一口气,幸好自己未轻举妄动。
东夷使臣将求和国书递进历城,秋惊寒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命人快马送入了京师。东征已趋近尾声,秋惊寒时刻做好了撂摊子的准备。没想到,她没等来和谈的使臣,而是等来了陛下战与不战的征询。
秋惊寒微微一思索,呈上了一份奏折,奏曰:自东征以来,微臣夙兴夜寐,不敢轻为妄作。短短数月,辎重耗费巨大,大大小小将领折损近半百,兵士伤亡逾十万,幸将士们舍生忘死,英勇无畏,得以险胜,此乃江山社稷之福。臣承蒙先帝厚爱,自洪庆二十二年带兵,早矢效命疆场之志,今虽抱病在床,而此志坚实,毫无顾畏。圣上自登极以来,励志图新,殚精竭虑,然外倭强盛如故,难以收拾。臣无畏再战,唯恐粮草辎重与良将精兵无以为继。自去岁初冬东夷入侵,青州、冀州、兖州、徐州数以万计黎民百姓饱受战火荼毒,苦不堪言,望陛下垂怜。倘使刀兵不止,则今年即能幸胜,明年彼必复来,东夷南至淮水、东抵黄勃,极善水战,臣亦恐力所不逮。东夷崛起,非一朝一夕,攻克东夷,亦须徐徐图之。今江南、北境皆百废待兴,实非良机,望陛下委曲求全以保大局,以保万民。微臣日夜伏候朝廷委派重臣前来,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圣上接到奏折,赞曰:“定北王善战而不好战,实乃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