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石破天惊。
阿瑟猛地回过头去,壁画经历千年时光仍然光华流转,鲜艳纷呈,描绘着明亮的风景和人物,然而在波伦冷不丁的一句话之后,每一幅画都仿佛浸润着鲜血。
——王的血。
像这种宗教壁画,随随便便涉及上百出场人物,其中能明显看出地位崇高的有十数个,人物戴着金冠手握权杖,宛如天人。
这些都是……王?
王贯穿于历史之中,王居于历史最上层,王死在人民之前——拉马士革的壁画基本上表达的是这个意思。这哪里是王?简直是献给王国的活祭品!
阿瑟不作声,他闷头向前走,大主教突然伸出手,从后面摸了摸小国王的头。圣职者的手基本上都是温暖的,尽管被魔法限制,仍然有一层薄薄的圣光覆盖在掌心,除了黑暗生物,没有人不喜欢这种力量,连阿瑟也是。
微弱的圣光之中,他的身体渐渐放松,大主教仍然没有停止抚摸,他在波伦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中,把小国王揽进了怀中,像安抚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亲昵的蹭着他的发顶。
“别怕,我的陛下。”蛊惑信徒的嗓音轻缓温柔,“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已经站在接近最终秘密的这里,没有人会把您当作祭品献出去的,算是神也不行。”
火刑之时那双光彩照人的眼眸仍然残存在他的记忆之中,锋利桀骜,而又有着十足的傲慢,那个瞬间,小国王像能在暴风中飞翔的那种鸟,拥有狭长的有力的翼,只存在他自己折断翅膀的可能,而绝不会被站在大地上的人捕捉。
美丽到让人战栗的眼神。
“松开你的手!”年轻的将军暴怒,他的佩剑已经出鞘,不像贵族的剑那样华丽,却更加致命。大主教却像没看见锋利的剑刃一样,仍然抱着小国王,直到阿瑟自己挣扎开。
“够了,感谢你的好意。”
大主教是聪明的,他轻轻笑了一声,顺从的收回手。
三个人在地宫里探险的时候,遥远的王国已经乱象频生。失踪的不止有国王,还有位高权重的大主教和统帅军队的将军,整个王国数来数去,能撑起门面的只有威尔家的当家人。
贵族们的心思浮动了,在他们看来,这是天赐良机。贵族们来是狡黠的生物,他们追逐利益,崇尚家族,有不被国王束缚的良机,当然要紧紧抓住。
威尔家一时之间门庭若市,当家人塞德里克却反常地安静,除了收押国王的內侍询问陛下去向之外——当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装模作样——他一直没有表露出野心。
是为了稳妥吗?贵族们私底下猜测着,可是已经将近两个月了,观望等待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些,那么是等待别人主动提出来,再顺理成章的戴上王冠?
贵族们以为自己得知了真相,纷纷向他们臆想中的新王献媚,威尔家被潮水一般的吹捧包围,塞德里克还好,其他家族成员都怀有了一种隐秘的期待,威廉·威尔也是同样。
他接到家族成员的拜托,打算旁侧敲击的询问兄长的意向,如果兄长真的有那种心思,那么威尔家将来……
作为风暴的中心,塞德里克保持了台风眼的宁静。他又一次到了地牢,马特被关押在里面,国王下落不明,身为內侍他逃脱不了罪责。
他本来有逃走的机会,甚至阿瑟早已为他安排好了退路,然而马特像主动殉难一般——他留下了。
“陛下究竟去了哪里?”塞德里克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他猛地抓住了铁栅,平日里沉静精明的人首次露出癫狂的姿态,以一种不符合贵族礼仪的语气嘶吼着,“陛下究竟到哪里去了?!!”
马特淡然的看着窗外,小小的囚窗透进些微的亮光,照亮了他的眼睛,然而这只是光阴造成的错觉而已,他颇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无视了塞德里克的质问。
“如果信里没有写,那么我也不知道。”
大贵族向后踉跄了一下,想起信中的内容,他流露出痛苦绝望的神情。
国王在信中说,要他废除王权,无论是把议会推上去也好,成立新的机构也好,总之,王权不应该继续存在。
塞德里克怎么可能接受?!他信仰重的唯一对象是国王,如果王权不存,那么头戴王冠的金发少年是彻底的泡沫幻影,无论他再做出怎样的努力,对方都会永远的离他而去。
不允许……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不会按照信里所说的做!王冠会永远等待它的主人!”塞德里克看到马特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冷冷的、神经质的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塞德里克心情不佳的返回宅邸,管家给他呈上几个贵族的拜帖,他根本没有心思跟那些人周旋,一扬手把花花绿绿的帖子丢进垃圾桶。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前,贵族打开抽屉里的一个暗格,这种构造精巧的专门盛放机密文件的匣子,竟然只盛放了一封薄薄的信。
塞德里克出神地看着信封一会儿,伸手拿出来。国王的字迹神采飞扬,看得出,写这封信的时候半点不仓皇,显然早有预谋。
残忍的人,塞德里克这样想到。
这封信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内容已经烂熟于心,国王的构想非常好,可他根本不打算去践行。
正想着心事,塞德里克突然敏锐的察觉出手底下的信纸手感不对,他下意识地捻动一下,信纸竟然有两层!
第二层上只写了寥寥数语,是大陆出名的吟游诗人格弗里德的短诗——
今夜月很好,而我的犹如潮涌。
颤动的新月的弦,将我的心脏紧缚。
是名为恋的诅咒,是名为甜蜜的剧毒。
无法出口,只好在心中悄然反复。
纸张在颤抖,塞德里克觉出了自己的狼狈,他拿手遮住眼睛,几乎是含着眼泪微笑起来。
“原来您早知道……啊啊,真是狡猾……”
在地宫里徘徊几乎一个昼夜,阿瑟终于站在了核心的巨大仪器面前,古铜的齿轮相互咬合,运转之间却全然没有噪音,宛如史前巨兽的庞大机器在黑暗中蛰伏着,如果不是瓶中小人的存在,没人知道它是能够创造生命的特殊存在。
你知道要创造什么了吗?瓶中人问阿瑟。
阿瑟深深吸进一口地下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创造什么。
“是吗?”瓶中人淡淡的笑了,他透明的精灵飞翼上呈现着极为绚丽的图景,各种颜相互接触对撞,流光如同潮水打岸的浪花,玻璃瓶开始碎裂,小人祖母绿的眼眸清晰地裸露在空气之中。
对我而言,自由与死亡等同。小人说,当我离开那个瓶子,自由会令我加速衰竭。但是,为什么呢?死神的黑翼在头顶张开,而我的心脏中却满是欢欣。
陛下,我是何等的敬您!
小小的身体开始上升,瓶中人化为一团永恒的亮光,没入巨大的机器之中,齿轮犹疑了一下,紧接着,一切步骤被逆转,机器开始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运行。
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无光的黑暗袭来,阿瑟觉得自己宛如置身黑洞,一切时间和空间在他身边失去概念,扭曲的钟表和多维的物象一晃而过,最终在眼前铺展开的,是极致的光明。
你想创造什么?瓶中人的声音响起。
“……我要创造一个新的生命,他将是创造与毁灭的结合,是兼具温柔与残酷的纯粹存在。”
“我将他定义为永恒的物质,我将他定义为永恒的精神。”
——机器持续运作的声音。
瓶中人很久没有作答,他像是沉浸在数目庞大的运算之中,最后在几乎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思考之后,他给出了答案。
“可以。”瓶中人说,“你将创造神。”
塞德里克不敢相信那些贵族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推举自己上位不成,这些人竟然选择谋反!群龙无首的军队被分化拉拢,贵族们的手段十年如一日的高超。现在属于国家的军队在攻城,投石机抛出巨大的火球,城墙在熊熊燃烧。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塞德里克缺少反应的时间,他只能率领仍然忠诚于国王的亲卫奋战,守城总是相对容易的,可是在基数庞大的敌人面前,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王城居民都缩在自己的家中,战争一类,本来离他们非常遥远。
“怎么样了?”
“不知道,好像守不住……”
“怎么办?哪些人会屠城吗?”
恐慌在蔓延,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绝望。这时候,居住在王宫里的白魔法师终于站了出来,她手握一支木法杖,温柔的眼眸染上忧虑。
“逃避无济于事,如果不反抗,没人能握住自己的命运!”
她在人民中的威望实在太高,振臂一呼,顿时应者如云。也有人认为不该保护会邪术的王的国度,琳娜夫人皱眉看着那些人,这是她能表现出的最大恶念。
“我也会魔法,难道我也是邪恶的吗?!”
没有人做声,能作战的成年男性那家人安置好,自动自发的上了城墙,帮助守城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毕尔敏也在其中。她刚刚开过了紧急会议,现在议员们分散在王城各处,努力在自己的行业中稳定局面。
“我们会赢吗?”毕尔敏看着并不乐观的战况,喃喃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龙吟!
黑龙到来,在大地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这是他本来的大小,之前为了方便进驻王宫,他压缩了自己的骨骼,现在面对战争,理所当然的展露了最强大的姿态!
龙炎的每一次喷吐,都带走大批叛军的性命,弓箭根本无法穿透坚硬的鳞甲,威力巨大的火炮又比不上龙在空中的灵活机动。战局顷刻逆转,作为战争兵器而存在的黑龙,给叛军带来了无尽的噩梦!
烧烧烧!一切都在熊熊燃烧!黑龙吐息的间隙,一发威力巨大的炮弹重重落入敌军的领地,白鸽“咕咕”叫着穿越硝烟,它口中含着新大陆的橄榄枝。
是舰队!配备了新式火器前往新大陆的舰队,恰在此时归还!
沿着宽阔的内河航道,铁甲森严的舰船缓缓巡游,不时放出一发舰炮,作为舰队长的商人第一次如此慷慨,毫不顾惜燃烧的金币,发狠一般向战场上倾倒火药。
赢定了。地狱犬的旗帜在战场的风中飘扬,贵族终于放松了紧握的双拳。
该如何形容阿瑟眼前的景象呢?大概堆叠了此世所有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眼前诞生的新生命。不,也许不是新生,而是复活。
天使与恶魔合二为一,大概是作为新生命诞生的蓝本?阿瑟不知道,他只是盯着眼前的黑发青年,满身神圣的气息逸散在空气中,然而在对方睁开眼眸的时候,犹如融化金液一般的眼底分明隐藏着狡黠的恶念。
这是神。
“因为你,我终于得以复活。”神轻柔的微笑着,他靠近人子,撩起了对方的一缕金发。
“作为回报,你可以许下任何愿望。”
狂傲的言辞之下,是对整个世界的绝对掌握,阿瑟并不怀疑对方有实现任何愿望的能力。
“那么……”国王深深的吸进一口气,说出了深埋心底的愿望。
“将王权——从这世界上抹除!”
“旧王已死,新王理应毁灭。只有王的制度不复存在,我才能真正挣脱中世纪的噩梦轮回,这个世界,同样会迎来光芒万丈的新纪元。”
“是民治,没有王的民治!”
国王的紫眼睛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神光,犹如辉映着晨曦的海面。
“实现我的愿望,神明啊。”...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