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是要上早朝的,而早朝在寅时,这个季节天还没有亮透,还很黑。太师府无人在朝中任职,自然没人摸黑早起。因此,太师府中还很安静,太师府正门紧闭。上早朝的大人们或坐软轿或坐马车,由护卫随从簇拥着前往皇宫南门。
赶着上早朝的大人有的会途经太师府前。因此,一波又一波的护卫随从们或簇拥着软轿,或簇拥着马车出现在太师府前的宽敞大道上。
第一个经过的一波人,是一位坐着软轿的老御史。前头有两个护卫举着火把,两个小厮提着灯笼照明。突然,提着灯笼走在最前边的小厮咦了一声,好奇地把手中的灯笼使劲往前探去照明,并喊着让护卫看前路的左边方向。
护卫以为有情况,作了个停止前进的动作,并按着配剑警戒起来。
轿中打盹的老御史抬了眼皮,“怎么回事?”
护卫忙答前方路边有个不明物体,正在太师府正门前。
老御史说去看看。
护卫得令,吩咐其他人保护好御史,自己取过火把,慢慢走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可还没走到近前,护卫心里却咯噔一下。因为他看出来了,所谓的不明物体,似乎是个一丝不挂的人。因那人是背对他的方向,面向太师府的,因此,他一下没看出来男女。既然是当护卫的,自然是见过死人的。他并不惧,再上前。
随即,他大步跑回老御史的软轿跟前,大声说道,“调头,快调头,取道别处走。”
老御史觉出不对,“怎么回事?”
“大人,前边有死人。以免晦气沾身,还请大人绕道。”在讲究的权贵眼中,一早遇到死人是极晦气的事情。护卫庆幸自己过去查看了,否则让大人一头撞上,那便是他失职。
老御史听了,下令,“调头,取道他路。你再派个人,快去报官。”
此时,又有一波人过来,是大理寺寺卿薛大人。前头的无端调头,后来者自然是要问的。听得有死人,薛大人的眼一亮,“走,过去看看。”老御史的护卫好心提醒,尸体正堵在太师府正门前。言外之意是,不好沾手。薛大人的眼睛却更加瓦亮,“快,快过去看看。”
众人这才想起,薛大人的变态爱好,以及薛大人与太师府有过节。
一具女尸,正堵着太师府的正门躺在地。衣裳被人剥了个精光不说,一丝不挂的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被人凌辱过,且很可能被几个人粗暴地凌辱过。女尸眼睛大睁,正对着太师府的门,一副死不瞑目之相。
薛大人停在此处,自然是惹眼的。老御史取道别处走了,可后来者不知,总要停下打听,然后再一脸晦气地离开,如此反复。人都是有点小坏心眼儿的,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安的这些臣子们,明知前边有尸体,自己调头却不告诉后来者,总让后来者走上一遭。
薛大人大略观察过女尸,便捋了捋胡子,让人敲开太师府门。
守门人醒眼惺忪地开门,一下与死不瞑目的女尸打了个照面。他吓的屁滚尿流地委顿在地,惊恐地大喊出声,“啊!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死人了……”
官兵来了,见大理寺的薛大人在此,只是围住了现场,并不与薛大人抢差事。薛大人非常坚持地不让人动尸体,又非常坚持地请了钟太师出来。
对上死不瞑目的一张死人脸,钟太师差点一头栽地上。
突然,自钟太师身后传来妇人的尖叫声,“鬼,鬼啊!是七小姐,是鹂儿七小姐。”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是比较受宠的钟太师的妾。她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理由嘛,一个是昨晚钟太师歇在她那里;二一个是她对薛大人恨之入骨,一听薛大人一早来找茬,便嘀咕着一定要抓花了薛大人的老皮便跟过来了。钟太师奈何不得薛大人,但听爱妾说要抓花薛大人的脸,便当作不知,任她跟来了。
这声七小姐,这声鹂儿,真可谓是石破惊天。
钟太师的脑袋嗡的一声,却是回头便甩了爱妾一巴掌,“来人,将这个疯婆子关进柴房。”鹂儿七小姐是谁?是他的另一个女儿,是送入宫中封鹂妃,却迅速被打入冷宫,并身死冷宫的嫡出的排行第七的女儿。敢拿他死去的七女说嘴,活的是不耐烦了?
那妾却是退了又退,捂着脸哭喊,“老爷,老爷,真的是七唔唔……”有人上来,迅速捂了她的嘴,将她拖走。
钟太师原也没多想,但小妾的话多少影响了他。他心惊胆战地再次看向女尸的面容,这一看却非同小可。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踉跄着退后,嘴唇翕动着,立时心血上涌。他的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太师府上下哭喊着上来扶人,不多时便把钟太师抬进去了。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薛大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再不敢多想,命人将尸体带走。他给属下下了密令:严密看守女尸,在他没回来前,任何人不得接近女尸半步。
薛大人看的分明,钟太师晕过去前,似乎轻喃了一声鹂儿。薛大人这才赶去上朝。因他早朝迟到了,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退朝后,他跟着皇帝去了御书房,并且硬是挤开了左右丞相,单独觐见了皇帝,将今早发生之事报了上去。
皇帝一拍御案,“此事当真?”
薛大人说道,“臣不敢肯定,只是根据太师等人的表现作了大胆猜测,并特来请示圣上。圣上是否要派人过去认一认?”
皇帝阴沉着脸,“兹事体大。”
薛大人跪在下头,不敢接话。
最后,皇帝招来洪大总管,命他找当年伺候过鹂妃的人去认尸。
到了辰时,在太师府门前发现的女尸确认了身份,的确是身死冷宫的那位鹂妃娘娘钟鹂。这问题就来了。已死之人,事隔几年后怎会被人杀掉弃尸于太师府前?这说明,钟太师府犯了欺君之罪,钟鹂诈死逃出了宫。对别人来说,逃出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鹂妃不同,嫡亲的姐姐是一国之母,是掌管后宫的皇后,不可能也变成了可能。
御书房外,钟皇后俯首长跪不敢起。在钟皇后的后头,是带着五个儿子长跪不敢起的钟太师。钟太师一下苍老了十岁。他不明白,他的七女为何会诈死离宫?而又是谁助他七女诈死离宫的?答案很明显,肯定与皇后脱不了干系。可他不敢往下想。总之,他们太师府大祸临头了。
涉及皇帝的后宫,女尸是钟鹂这种话自然是没人敢往外说的。即便如此,控制欲极强的太后娘娘还是收到了消息。她脸上不显,还是平常的模样。可实际上,她要气炸了。皇后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还避过了她的耳目,竟来个偷梁换柱把鹂妃弄出了宫去。皇后好大的胆子!
宫中风起云涌,外边却是风平浪静。
命人射了血书后,青舒一直在坐看太师府的笑话。不想,今日凌晨便有女尸出现,一下把她制造的血书之事的风头给盖了过去。她并不知道太师府大祸临头,因此一脸不乐意。
周伯彥今日不曾出门,正在指点青阳、青灏在冬院下棋。青舒则被他叫来,坐在旁边看。他说,他好不容易得空,定要教会青舒下棋。见青舒不些不高兴的样子,他趁青阳青灏专心下棋的工夫,移到青舒身边小声问,“怎么不高兴了?”
青舒没好气的说道,“都是你惹的烂桃花。本姑娘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报复的点子,才半天而已,便被人遗忘了。现在,大家只关心在太师府前头现的女尸。”
一提这个烂桃花,周伯彥就浑身不舒服,恨不能一掌拍死钟想容那个疯子。他示意青舒借一步说话。青舒扭扭捏捏的不愿意动地方,他便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青舒这才起身,跟着他到了冬院的会客正厅。
周伯彥不客气地揽上她的腰,对她一阵耳语。
她本要反抗的,但听到他讲的内容,眼睛越瞪越大,一脸的惊奇。
“这次,皇后也罢,太师府也罢,不死也要脱层皮。与你那小小的报复手段比,此事定能让太师府元气大伤。”青舒的小手段是制造舆论,只能给太师府填堵一段时日。而已死的鹂妃没死,突兀地出现又被人杀死之事,对太师府而言却是致命的。
“此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提出质疑。
“你忘了吗?小灏中毒,你来打草惊蛇,我则伺机捕蛇之事。”
“你是说?”
“是,毒是钟鹂让人下的。我利用她的一个仇家,将她抓获,并进行审讯。过后将她的口供送回了京。审讯结束的当下,我把她交给了她的仇家。这是提前说好的条件,我必须言而有信。”
她背上一寒,“意思是……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她把你舅舅几字咬的含糊不清。
“嗯。”
那,钟鹂身死,到底是何人所为?钟鹂被仇家带走的时间可不短了,为何今日才会被杀?
“你不觉得,此事与先前的一件命案很相似吗?”
“嗯?”她不解,抬头,疑惑地看他。
“黎海棠一案。”
她倒吸一口凉气,真还有几分相似之处。黎海棠与钟鹂的身上,都有被人凌辱的痕迹,都是一丝不挂的,脖子上都有明显的掐痕。不同在于,黎海棠的命案现场死了许多人,都是黎海棠的人。而钟鹂,却找不到第一命案现场,被人抛尸在了太师府前。
“若是猜测无误,钟鹂之死与黎夫人脱不了干系。”
“黎夫人不是被抓了吗?”
“确切地说,是在牢中自尽了。不过,死前,她将为女报仇之事交待给了别人。这个人,大概就是曾与我合作过的那位三爷。”他会让三爷把钟鹂带走,信守承诺是其一,猜到钟鹂必死无疑是其二。只是,没想到会等这么久,且三爷的手段会如此激烈而已。而抛尸的地点与时机,值得深思。不过,太多的事,隐藏在背后的深意,他是不会告诉青舒的。
她觉得这是个离奇而血腥的故事,听了感觉不怎么好。只是,她还是好奇,“钟鹂没死,你说,太师知道吗?”
“不清楚。你想知道?”
“我就是好奇。太师要是知情的,如今又目睹了女儿的死状,肯定会受不了。若是不知情,如今见了尸体,他享受不到女儿先前没死的喜悦,相当于第二次经受了女儿已死的事实。这种打击,不敢想像。”
他略一沉吟,便说道,“成,我帮你打听打听。”她好奇,他便找人问。不过,安荣舟肯定会笑话他英雄折腰、英雄难过美人关等等,他愉快地想。
她愕然。她就随口一说,这种敏感的事,他还真敢打听!“你找谁打听?”
“自然是找大哥打听。他滑头的很,又一向消息灵通。”
她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道,“不跟我生气了?”
他挑眉,“我何时生你气了?”
“血书,提了你彥公子,你不是脸色很臭吗?”
一提这茬,他的脸色马上就变臭。周管家幸灾乐祸就算了,昨日一下午,从大皇子、二皇子到古小六,可是个个笑话了他好一通。这些人见他就说,“以后喝茶要收好茶杯”。安荣舟昨晚特意来了舒苑,笑话了他老半天,被他踹了一脚才走。所以说,他恨不能将钟想容一巴掌拍死。
同时,他恨不能将怀里的这个姑娘收拾一通。芸郡主掀起的“茶杯风波”刚过去,这姑娘立刻来了一箭,生生把他的称呼写进了血书之中,让茶杯风波再起。可恨的还有他的属下。他派他们过去,是为暗中保护她,而不是助她干射血书这种事。那三个没安好心的,不但没提前跟他打招呼,还非常认真地三个人一起过去完成她交待的事。事后,他们才告诉他,说替她干了这么一件差事。欠收拾。
她见他脸色又变臭了,暗自偷笑。心说:让你惹烂桃花!害得本姑娘差点着了人家的道儿,你得陪我难受。
他心中不爽,刚想向她索取点补偿,却见门轻响,有两个小脑袋正悄悄探进来。他暗道来的不是时候,只得松开怀里的人。
她脸色微红,在下头拧了他一下,便推开他的手臂,起身走过去,“干嘛不进来?”
青阳和青灏有些心虚,做了个鬼脸,一边向后跑一边喊,“哥哥姐姐快来,我们下完一局了。”
她答应着,跟了过去。周伯彥叹了口气,起身,不紧不慢地也跟了过去。
到了巳时,青阳和青灏跟着周管家去了前头,说是要看周管家搭狗窝。
舒苑其实没有狗。是青阳和青灏离家久了,嘴边时常念叨家中的大黄。周管家听了,上了心,竟是特意牵来一条小黄狗,说要养起来。
青阳和青灏自然是最高兴的,屁颠屁颠地跟在周管家身后,还不时过去摸两下小黄狗的头。小黄狗倒是老实,任他们摸,一点没有咬人的意思。
周管家见两位小少爷喜欢,便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他说要搭个狗窝出来,给小黄安家。青阳和青灏自然是要全程参与的,竟是争着抢着替周管家拿所需的工具。
周管家看着围着自己转的两个小少爷,回忆起彥公子小的时候也曾这样围着自己转过,心下越发欢喜。
古瑞星来访,进舒苑就看到周管家带着青阳、青灏在摆弄锯成一条一条的木板。他不解地停下,脸上的阴郁之色消散大半,“你们这是做什么?”
老少三人齐声答,“搭狗窝。”
古瑞星觉得有点意思,一挽袖子,“我也来。”
不多时,“古六哥哥,你快住手,坏了,坏了,你钉坏了。”青阳不高兴地嘟嘴。
须臾,“啊,打坏了,坏了,都裂开了。”青灏气得跳脚。却不敢像青阳一样点名指责古瑞星。
再须臾,周管家额角的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之下,欲哭无泪地说道,“六公子,快住手,救您别再祸害小黄的狗窝了。”
青阳和青灏附和,只想赶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古六哥哥。
古瑞星一点被人嫌弃的自觉都没有,还要继续。只是,后衣领被人一提,他不爽地回头。当看清来人,他立刻垮了脸,喊了声大哥。
周伯彥看着已经被钉的惨不忍睹的木板条,“走了,少在这里捣乱。”他是听说古瑞星来了,却迟迟不见古瑞星找他,他才过来一看的。
两个人舍弃了舒苑中的游廊,走在铺就的石子路上。
周伯彥看他心情不佳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古瑞星左右看看,周围没人。他叹了口气,“月华她,昨晚差点就去了。”
“嗯?”
古瑞星烦乱地眉头皱的死紧,“外人说闲话就算了,自家人也跟着说难听话,唉!”
“不是有心理准备了吗?她为何又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