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房间在16号，最里间的VIP病房。今天一早的生命体征挺好的，体温已经降至正常了，6.9℃，血压10/64毫米汞组，血氧饱和度98％。早上第一组的抗生素已经输完了，现在是……”小护士翻了翻治疗单：“哦，现在是一组能量合剂。”
“谢谢你。”顾晓寒笑笑，看来病情算是暂时稳定住了，至于是不是就能这样好转下去还要观察几天才知道，不要反复才好。
16号，顾晓寒顺着走廊一路走过去，越是走进速度却越慢了下来。现在正是上午治疗集中的时间，整个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偶尔听见医生护士低声交楼的说话声。顾晓寒站在病房门口定了定，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她站在外面听不见一点里面的声音，仿佛一道门就此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一般。原本她可以不来这里，只动动手打个电话了解一下孙建飞的病情就可以了，也算是尽了心。但是，她仍然忍不住想来看看他，尽管他背弃了她们母女，尽管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尽管……好吧，不要想那么多了，被世俗和心魔纠缠的内心终究要释放，想做就去做，何必瞻前顾后想那么多。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有时候孰对孰错到最后的最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想到这儿，顾晓寒轻轻敲了三下门。“咚咚咚。”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仿佛有些细碎的脚步走到了门前，随着一声“请进”，李妈从里面打开了门。她在看到是顾晓寒后，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瞬间堆满笑容，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大……呃，顾医生请进。”她原本脱口而出的“大小姐”三个字，因为看到顾晓寒变黯的眼神赶紧改了口。
“李妈，是谁啊？”
里间病房传出一声略显苍老无力的声音。
“老爷，是顾医生来看您了。”李妈小心的看了看顾晓寒。
“顾医生？他的主管医生不是王建海医生吗？早上才来病房里看过他的，怎么要换医生了吗？”孙建飞想。
顾晓寒进入里间的时候，孙建飞正半靠在被摇起床上，鼻子里仍然插着吸氧管，悬挂在输液架上的静脉点滴顺着前臂上的一根留置针缓缓输注。房间里面很整洁，没有什么多余杂乱的东西。阳光自窗子透过来，被李妈拉上了一层薄薄的窗帘，既温暖又显得没有那么刺眼。安静的病房里只有监护仪显示的规律的心率提示音和墙壁氧气湿化瓶里，因为氧气湿润而不时响起的咕噜声。床头有一个淡蓝色的空气加湿器，此刻正吹出细小的雾滴。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细小雾滴的缘故，让彼此面对的两个人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
孙建飞哆嗦着嘴唇，看着站在床尾一身笔挺白大衣的顾晓寒，心里一大堆想说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头，发不出一点声音。顾医生？是呵，当年美姗带着孩子离开后，就给孩子改成了随母姓。他的视线被顾晓寒胸前墨绿色的胸牌吸引了，眯着眼用力看清那上面的字：顾晓寒消化内科责任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他就知道那孩子会被顾美姗教养的极好，果不其然，果不其然！而他呢？他是个失败透顶的男人，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既辜负了顾美姗也伤害了许晶晶。至于孙妮妮，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他的责任吗？说到底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几乎就没怎么管教过她，这就是他的罪孽，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来看看你。”顾晓寒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这次之所以出现昏迷主要是因为受凉后的高热不退而引起的，加之平时的营养不良出现了一过性的意识不清。不过，经过急诊和呼吸内科医师的及时处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是仍然需要住院观察。如果有什么问题主管医师会通知我，李妈也可以去找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完，顾晓寒转身就要走偿。
“等等……”孙建飞的声音颤颤的：“谢谢你来看我。”
顾晓寒背着身子，尽管表面上平静的如无波的湖水，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一进入病房开始就是在多么用力的克制着自己。顾晓寒暗暗深吸一口气：“不客气。”
李妈紧跟在顾晓寒的身后也出了门。“大小姐！”
顾晓寒回过身：“您这样的称呼并不合适，下次不要了。”
“是，是我一时着急了。顾医生，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老爷他过得很苦，我知道到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他在折磨他自己。每一个晚上他是在书房中度过的，书房的灯经常会一直亮到半夜。但是我知道他什么事都没干，只是捧着那本就相册发呆罢了。”李妈红着眼睛，紧紧看着顾晓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星一样：“您也看到了，老爷的身子这些年来一年不如一年，原本他这个年纪的人根本不至于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李妈，你想说什么？”
李妈咽了口口水，说的有些费力，又带着些小心：“其实老爷这次突然发病昏迷后，我就知道事情不好。尽管医生来看的时候说没什么，只要安心休息住院观察几天就能回家了，但是我不这么认为。那个家早就不是个家了，您也看到了二小姐现在的状况，让她陪在老爷的身边照顾老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这些人，虽然能每天守在老爷身边，但是终究不是他的家人。他的心病已经太重……”李妈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大小姐你别生气。老爷他错了，他知道他错了。如果要惩罚他的话，这些年来也够了。你能不能在他最后的日子里，陪陪他……”
“李妈，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顾晓寒扶着李妈消瘦的肩膀。
“不是的小姐，我已经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能感觉的出来。虽然医生那么说，但是我感觉的出来……”说着说着，李妈忽然哭了起来。
顾晓寒顿时手足无措：“李妈，您别哭啊！”
“小姐，我在老爷家这么多年，我都知道。当年是老爷做的不对，小姐你恨他怨他也是应该的，但是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候，你就……你就原谅他好吗？”李妈紧紧握着顾晓寒的手臂，不愿错过她一丝表情变化。
顾晓寒笑了笑，她拍了拍李妈的手：“其实，我哪有那么恨他。我要是真的记恨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也许当年，或者在顾美姗刚刚离婚的前几年里，她是恨他的吧？但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多的恨又能怎样？现在的孙建飞已经是一个衰弱的垂暮老人，要是她死命的揪扯着当年的错误是不是都有些不近人情了？再多的仇恨也经不起时间的洗刷，放过别人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吧！人永远是要向前看的，与其悔不当初，一生都活的不开心，不如珍惜当下的生活，珍惜眼前人……
离开孙建飞的病房，顾晓寒漫步在医院的花园中，金黄色的阳光已经完全升起，暖暖的散发着自己热力，随着微风象一双双小手温柔的拂过她的脸颊。玉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大大的骨朵，估计没多久就要开了。迎春花已经由三三两两的绽放，开满了整个枝丫，亮黄的颜色配上点点嫩绿的小叶，散发出勃勃生机，春天真的来了。
“李妈，你不该那样要求晓寒。”孙建飞闭着眼睛缓慢的吐出这句话。
李妈心里一惊：“老爷，您都听到了？”
“没有。”孙建飞摇摇头：“我没听到，但是我知道你会那么说。我欠她们母女太多，也欠晶晶和妮妮太多，我这个人简直就是一败涂地！咳咳咳！”
“老爷，您别这么说。您先休息一会儿，别说话了。”李妈一边帮孙建飞抚着胸口一边说。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怎么样，趁着我现在体力还好。李妈，通知唐律师吧……”
“老爷！”李妈大吃一惊。
“按我说的做。”孙建飞皱了皱眉，疲惫的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是，老爷。”李妈默默的擦了一遍眼泪，轻轻关上了病房门。
快下班的时候，顾晓寒接到了端木景的电话。
“回妈妈家？”顾晓寒问。
“嗯，枫蘭我已经让人着手在准备了，我拍了些照片拿回去给妈看看。虽说只是一家人坐下来吃个饭，但是这顿饭和以往的意义不一样，还是需要准备一下。”
顾晓寒举着电话，心头的一股暖意突然淹没了她。她哽着声音，认真的说：“谢谢你，景。”
端木景一愣，旋即笑了：“傻女孩，这样就感动了？以身相许这样的事，你已经做了……要不这样，今晚就以身相谢吧……”
“啊？”顾晓寒呆了呆，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