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容不是头一次看见窦宸笑,却是第一次见他笑的这般舒展。
他偶尔会听到宫里小太监和小宫女的议论, 说窦七郎君仿佛对谁都很好,但其实是对谁都有疏离,看似随和,其实让人难以靠近。
他们说的那种疏离, 皇甫容并不陌生,甚至深有体会。
像那年他得天花,人人都不敢接近他, 虽然一个人也能活熬过去,但是窦七郎冒着生命危险来陪他,他还是很高兴,即使知道窦七郎心中必有盘算,那又如何, 至少窦七郎做到了别人都不敢做的事!
可是等到他病好,窦宸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模样,看上去对他比别人稍有不同,但也只是稍有而已。
还有上次他大意中计差点被人毁了,吃了烈性情药, 那一次要不是窦宸救了他, 后果不堪设想。他明明能感受到窦宸变得温柔了许多,心里也更信任窦宸几分。可是等他清醒过后,窦宸又变回了原样,而且比以前更加疏离。
他以为窦宸只是对他、对宫里的人这样,直到这次去了窦府见了窦聿槐夫妇,看见窦宸对他父母也是这样,他才隐隐有些感觉……
“你……”皇甫容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窦宸俊朗的眉眼。
“嗯?”窦宸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以后最想做什么?”皇甫容本来想问他是不是想离开薰风城离开泱国,想想还是换了一个问题。
“最想做的?”窦宸扬眸看他一眼,似正经似随意的道:“当然是环游世界,想去哪儿去哪儿!”
“想去哪儿去哪儿?”皇甫容反问一句。
“很美好对吧?天下之大,泱国不过一隅,上国都把这里叫做‘蛮夷之地’,可上国之外,还有其他诸国,天下之大,无可定也,何必安居一隅?外面的风景不是更好?殿下要去吗?”他在最后突然问了皇甫容一句。
“什么?”皇甫容微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殿下要去,我带殿下一起去,咱们走一路玩一路,看遍天下美景,吃尽天下美食,岂不妙哉?”窦宸眼底唇边噙着浅笑,好像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视线片刻也没有离开皇甫容的脸。
走一路玩一路,看遍天下美景,吃尽天下美食……
听上去是那么美好而让人心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夷王皇甫容,品素不端,诈奸虚伪,巧言令色,欺君罔上,有负圣恩。且其心术不正,怀轨祸臣,通敌叛国,查属实情,证据确凿,朕闻痛心。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今宣示朕旨,特赐凌迟。推出午门,午时三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皇甫容眸中的光还没亮起来淡了。
他愣了一会儿,让窦宸把裤腿撩起来,卷到大腿上半,又开始帮他换右膝上的伤药。
“离开薰风,我想都没想过。”皇甫容说。
片刻,他听见窦宸嗯了一声,语气轻松的道:“我也是说说,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不过我现在也有一件想做的事,殿下猜猜是什么?”
皇甫容偏过头看他。
窦宸笑着朝他说了三个字:“武状元!”
*** ***
“太子要来?”皇甫容疑惑的看向宋渔,“九皇兄知道此事?”
宋渔恭顺的道:“我家殿下刚派人送了急信过来,要小人先向十六皇子解释,此事我家殿下还没有做最后决定,同意不同意,殿下说要看十六皇子您的意思,毕竟您现在是山庄的贵客,您不同意,我们殿下回绝了此事。”
“嗯,你先说说看,太子怎么会突然起意,要借用温泉山庄宴客?”
宋渔规规矩矩的回答道:“这件事其实是这样子的……”
皇甫容听他说完明白了。
太子妃的娘家胞妹康茉娘和太子的表妹闵燕娘在长兴侯嫡女容春娘举办的茶宴上起了争执。京中贵女圈里都知道这两个人不对付,水火不融,可两家本来是世交,两边又都是妹妹,太子妃便想做个和事佬,摆个宴请些大家闺秀和世家子弟,想着年轻人聚在一起闹一闹,把话说开,也没事了。
可这康茉娘和闵燕娘所以起争执,都是为了桓王。
太子妃知道她二人心思,所以有心想把桓王也一起请来。
桓王没有直接拒绝,却说除非这个宴是摆在温泉山庄,他才会来。
谁都知道,秦王殿下的温泉山庄难借,太子妃无奈之下,便托请了太子去向秦王借个人情。
皇甫真自是不肯,皇甫容还在他庄子上住着呢!
可是太子说都是兄弟,怎能厚此薄彼,秦王既然能把温泉山庄借给皇甫容半年,他身为太子,只借一天,难道还不可以?
皇甫真被太子用话一怼,便有些为难,想来想去,觉得先派人来问问皇甫容的意见,皇甫容若是同意,他点头,皇甫容若是不同意,他只好婉拒了。
皇甫容也干脆,听完对宋渔道:“九皇兄素来待我极好,太子皇兄让他为难,我却不能。既然如此,你给九皇兄回信,说我这里没关系,别让他为了我,伤了和太子皇兄的感情!”
宋渔道:“还是十六皇子心地善良!”
皇甫容笑而不语。
皇甫真若真不想借,又何必多此一举派人来问他?他若说不能,难道皇甫真真不借了?太子再不受宠也是太子,皇甫真现在羽翼未成,哪里敢和太子对上?纵然他心中不愿,也是会答应的!
皇甫容心中冷笑。
前世的他是有多蠢,才会对皇甫真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 ***
太子妃的宴会在三天后。
皇甫容吩咐把客院一闭,任宋渔带着下人在外院如何布置,他皆不闻不管不问!
肖沐西说这几天一直放晴,怕是入冬前最后的暖阳,带着小太监们把屋里的棉被褥子席子抱出来分批晾晒。
窦六郎再来找窦宸时看见满院青黄一片,白一片,花一片。
“这是要把屋都翻出来?”他嗤笑着。
“客院地方小,只能这样,你怎么过来了?”窦宸问他:“老夫人和大伯母的病好了?”
窦六郎在皇甫容他们返回温泉山庄的第二天也回来了。
不过赶上雨天,窦老夫人和窦大奶奶轮流得了风寒,窦六郎只得在家里老老实实待了几天行孝。
窦宸也知道,还去窦家的庄子上请过安。
“不好我能出来?”窦六郎斜他一眼。
窦宸也不和他计较,反而问他道:“太子和太子妃要在这里宴客的事你知道吗?”
窦六郎轻哼道:“帖子都送到家里了,我能不知道?”
窦宸问:“家中都有谁来?”
窦六郎说:“四哥、五哥和绫娘应该都会来。”
毕竟是太子和太子妃联名宴客,既然下了帖子,能到的都会来。
窦六郎抬手掀起了一条洗净晾晒随风轻摇的床单,看见正房屋檐下正在说话的两人,回眸问道:“那女人是谁?”
窦宸看了一眼道:“永嘉侯府的丫鬟。”
“她来这里做什么?”窦六郎问。
“来替她家姑娘传话。”窦宸平静的道:“说她家姑娘也收到了太子妃的帖子,后天也会来。”
窦六郎看着窦宸,冷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