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见的只是那一剑刺向皇甫容, 皇甫容看见的却是自己的不甘心。
真是死都死的不安生!
没有一个人猜得到他当时的想法,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惊过度害怕的心神失常, 他也乐的别人误会。
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哭。
皇甫容把自己的脑袋死死埋在窦宸肩头。
他不敢抬头,怕窦宸一眼能看出他眼中深埋的恨意。
太难看了。
窦宸望了望天,又道:“殿下再哭下去,我这身衣服报废了。哎, 算了, 殿下哭吧, 记得赔我一件衣服好。”
耳边窦宸低沉的声音是和平时不一样的轻柔。
皇甫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任性过了。
窦七郎的脾气可真好……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皇甫容这样想着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心情慢慢的平静下来, 心中的那股恨意也慢慢的消退了。
他从窦宸怀中抬起头来, 红着眼睛道:“好了。”
窦宸不动声色的把他放下来,皇甫容手还扒在他脖子上, 他伸手去拉皇甫容的手, 想要拽下来,低声的问:“人已经死了。”
皇甫容一惊,这么快?
窗子“啪”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皇甫容和窦宸闻声望去, 看见窦六郎定定的站在窗外,看着他们。
红衣艳艳,人美如玉,目冷如剑。
窦六郎明显也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了下来,眼珠子转了又转,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黑。
“你们在做什么?”他阴恻恻的问。
皇甫容十分自然的放下自己勾在窦宸脖子上的手,揉了下眼睛,实话实说的道:“有人想杀我,我被吓哭了。”
守在外面正小声说话的几个人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巨响,轰隆一声,像是什么大件的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魏允中想也不想的推开了暖阁的门,跳进去道:“怎么了怎么了?”
迎面一道鞭子飞来,要不是魏允中闪的快,险些打在他身上。
跟进来的窦四、窦五、窦绫娘和皇甫姣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窦六郎拿着鞭子在暖阁里刷刷的抽人,窦宸则抱着皇甫容四下闪躲,窦六郎的鞭子快,他躲的十分狼狈。
挡在门前的那扇八开的屏风被从中间一鞭抽成了两半,刚才那声巨响是它倒在地上的声音。
皇甫姣一看窦宸被窦六郎追着打,那还得了,柳眉倒竖,立刻怒道:“住手!你凭什么打他!”
窦六郎一见是她,手下的鞭子挥动的更快,冷声道:“凭他姓窦,我能打他!”
魏允中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瞄了他大哥一眼,心中苦不堪言。
窦四和窦五根本劝不住窦六郎,不过他们也不担心,今天在这里的不只是他们,还有窦六郎的亲姐!
窦六郎对他亲姐还是有几分情面的。
窦绫娘也知道自家这个幼弟的脾气,只见她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也不怕鞭子会打在她身上,“六郎,住手。”
窦六郎果然停了手,冷着脸看她,“大姐也要拦我?”
窦绫娘看了一眼窦宸,只见窦宸轻松了一口气,朝她道:“多谢大姐。”
不用躲鞭子,窦宸把怀里的皇甫容放了下来。
皇甫容看着满屋子光是窦家人占了一大半,抬手又揉了揉眼睛,抿着嘴唇道:“你们聊吧,我皇兄们还在外面,我去看看。”
他那几个皇兄也剩下这种用处了。
皇甫姣等他出去,立刻走到窦宸身边,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窦宸摇头,礼貌的道:“我没事,谢谢公主关心。”
皇甫姣拉着他道:“窦七郎,我们出去吧!”
窦六郎刚要开口拦他们,被窦绫娘拉住,摇了摇头。
窦六郎忿忿的闭了嘴。
窦宸点头道:“公主请。”
*** ***
皇甫真一看皇甫容从暖阁出来,立刻叫人去打了热水来伺候皇甫容净脸,又亲自倒了一杯热水给皇甫容。
“十六弟好些了吗?”他问。
皇甫华在旁边瞥了一眼道:“这眼睛通红,是给吓哭了?”
皇甫容乖巧的点了点头,“哭了一会儿。”
他这么老实的回答,皇甫华反而嘲讽不起来了。
人都给吓哭了,再嘲讽没意思了。
要欺负这小东西,他随时都能欺负,不差这一次。
太子看了看皇甫容,没有说话。
太子妃的胞妹康茉娘用手肘戳了戳太子的表妹闵燕娘,使了个眼色。
闵燕娘没好气的回了她一眼,到底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动,她从第一眼见到皇甫华,觉得这天底下除了这个男人,谁也配不上她,只有桓王皇甫华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才配当她的夫婿。
可恨的是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只她一个!
康茉娘那种没脑子的大草包也看中了桓王!
为这个,她们没少掐架!
闵燕娘本来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理康茉娘,但听到太子妃保证说今天皇甫华一定会来,她又改了心意,康茉娘算什么,还不值得她为了一个草包放弃见到皇甫华的机会!
可她今天一直找不到机会和皇甫华单独说话,眼看着出了刺客这种事,说不定今天这宴要提前散了,她心中早开始焦急了。
康茉娘也一样,心中也急,可她又要端着信国公府嫡女的架子,不敢先开口搭讪,怕落人口舌,闵燕娘比她泼辣大胆,也比她有心机,所以她想怂恿闵燕娘先开口。
只要闵燕娘开了口,她能跟着搭上话!
皇甫容喝了几口热茶,一抬头眼角余光正好扫见了闵燕娘和康茉娘的小动作,再看看她们的眼睛不时扫向皇甫华,不由觉得有意思。
薰风城里看中皇甫华的姑娘多了,可惜没有一个人能如愿。
他这三个皇兄,讲真,除了太子,其他两个人的眼光都高着呢!
皇甫真还好,上一世称帝后,总要立个皇后。
皇甫华不同了,桓王府上一直没有王妃,只有几个侍妾和男宠,因为这件事,万顺帝没少发怒,皇后也没少生气。
皇甫容记得清楚,皇甫华到死也没娶正室,没有子嗣。
“九皇兄,其他人呢?”皇甫容故意问道。
“他们都在外面。”皇甫真道。
“没走?”皇甫容微讶的问。
“事情还没查清楚,每个来的人都有可能是主使,他们暂时还回不去。”皇甫真道。
“那刺客为什么要杀我?”皇甫容不解的问:“九皇兄问了吗?”
皇甫真道:“还没问出来,他咬毒自尽了。”
皇甫容一脸惊讶,又喝了几口热茶压了压惊,“也是奇怪。”
“什么奇怪?”皇甫真问。
“我说了,九皇兄可不许生气。”皇甫容小声的道。
“你但说无妨,九皇兄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皇甫真宠溺的道。
皇甫容露齿笑了笑,“那我说了。我觉得,那刺客好没道理,放着太子皇兄、桓王殿下和九皇兄这样有身份的人不杀,却来杀我,有什么意思?既断不了皇甫家的血脉,又全不了他的名气,他图什么呢?不知道是什么人指使他的,也太没脑子了。”
太子冷哼了一声。
皇甫华也冷笑了一下。
皇甫真笑着摇头道:“我算是知道刺客为什么要杀你了,十六弟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容易得罪人。以前怎么不觉得……嗯,好像是从你和新康伯府走近之后,说话做事越来越张狂了。”
他顿了下,眼角余光扫了太子一眼,又收了回来,恍若无事的道:“今天咱们都在这里,十六弟,九皇兄劝你句话,新康伯府虽是你外家,但也不要走的太近,不生份行了。”
皇甫容受教的道:“九皇兄说的是,我以后肯定注意。”
他眼角看着康茉娘和闵燕娘脸上都露出焦急之色,坐立不安,好像要忍不住了,便放下茶碗,看着几人道:“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太子皇兄和皇嫂准备的节目也心思看,不如咱们出去转转吧,看看风景也好。九皇兄这庄子上清雅是清雅了点,难得花草长得极好,处处皆是风景,不看太可惜了!”
“是啊,十六皇子说的对,咱们出去转转吧!”闵燕娘立刻赞同道,“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下一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康茉娘也附和道:“对啊对啊,姐姐姐夫,几位殿下,咱们出去看看风景吧!”
*** ***
窦绫娘也把窦六郎拉到了外面,姐弟两人走到一处无人的湖边。
窦绫娘停下脚步,回身捏了捏窦六郎的脸道:“你要不是我亲兄弟,我真想把你绑块石头沉到这湖里算了!”
窦六郎挣开她的手道:“说了不许捏脸,你怎么还捏?”
窦绫娘道:“小孩子有什么不能捏的?我是你姐,又不是别的什么女人,你怕什么?”
窦六郎拧头道:“我不是怕,我是不喜欢你老捏我脸!我不是小孩子了!”
窦绫娘笑出声来,双眸定定的看着他道:“那你别做小孩子做的事!”
窦六郎不高兴了,俊脸一沉,转身要走。
窦绫娘数着他的步子,数到三后淡淡的道:“我话没说完,你敢走,我敢叫你永远都见不到七郎。”
窦六郎蓦地转身,“你!”
“我怎么了?”窦绫娘毫不客气的道:“说中你的弱点了?”
窦六郎忿忿的瞪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窦绫娘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不想管你,任你去捣腾,像太爷爷和爷爷说的,随你想干什么,咱们家总能容你。”
窦六郎脸色变了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窦绫娘捡起一块石子,走到湖边,丢了出去,看着石子打在水上的水花道:“太爷爷说咱们窦家几代的人活的都小心谨慎,唯愿你能活的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受任何限制。可他当年肯定也没想过,你会有这种心思。你说太爷爷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家里人现在想管你都没立场管,阿爹阿娘为你都快愁死了。”
窦六郎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
“你说整个薰风城,整个泱国,有几个人能比得了你?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从出生被整个家族无条件无限制的宠溺?从小到大,你说要太阳,家里不敢给月亮。你要打谁,哪怕是文武大臣,哪怕是皇子公主,家里哪次拦过你?只有这次……”
“不许说!”窦六郎打断了她的话,脸上升起了极不正常的红来,不知是羞是恼是臊是怒。
窦绫娘道:“如果把我推进湖里,能改变你的心思,那你推。”
窦六郎站在她身后,推出去的手停在她身后一寸的距离,眼中的阴狠挣扎了一下,闪了又闪,这才被压了下去。
“有这么明显?”他哑着声音问。
窦绫娘心底松了口气,要是窦六郎真敢推她下湖,她发誓绝不再管这件事!
“外人不了解你,自然看不出来,但家里人,除了那块木头,你以为还有谁看不出来?不过是都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我要不是刚才见了你那个样子,也不想现在说破。我和他们一样,总觉得再过几年,你再长大些,这心思能正回来了。”她轻柔柔的道:“我总觉得,你这执念,已经让你入了魔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把头垂了下来,落在窦绫娘的肩膀上。
“他是我的。”
从那年他守在他的床前,大半夜里,看见以为会死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决定了——
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