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肖明铭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肖然仍然龟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不肯出来,肖明铭算是把他给人道毁灭了也只能说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肖然抓着肖明铭的袖子不肯放,肖明铭也没有用力,否则凭肖然现在这副虚得仿佛要咽气的的德行,是决计拉不住他的衣裳的。
“怎么样,做出决定了吗?是要回肖家,还是让明淳和肖宝宝流浪去啊。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明淳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却给你生了个好儿子。肖宝宝三百岁,已然入金丹后期,只要再进一步,便能结成元婴。元婴期的修士啊,这在咱们三清城,似乎还是有的数的。算流落在外,大概生存下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跟你一样,做个车夫,也是能维持生计的。”
肖然能忍受自己做个车夫,却并不代表着他能忍受自己的儿子也做个车夫:“不可以,我……我……”
“你待如何?”肖明铭掏了掏耳朵,“要我说你是性子太倔了,我只是让你回肖家,又不是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肖然也知道,肖明铭的提议对他大有好处,他不答应,不是因为怕他害了自己,而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肖老爷沉默了半天,此时也长叹一口气:“肖然,你父母犯下的过错,自有他们自己去偿还。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们肖家,无需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你如此抗拒回来肖家,是否是怪我们对你的亲生父母太过残忍了?”
“不,”肖然逐渐缓过气来,“他们犯下的过错,即便是被乱杖打死也不为过。只是肖然,肖然……心中有愧。”
肖明铭一巴掌拍在肖然肩膀上,差点又把他拍回地上躺着:“愧什么愧,咱们可是拜过菩萨佛祖天地的兄弟。你的生父生母,养了我十多年。我的生父生母,也养了你十多年。咱们俩,本该是兄弟的。你若还是不肯放下,我是不是也该扒了这身儿衣裳,跟你一样跑得远远儿的。”
要说心中有愧,肖明铭对养了他十多年的管家夫妇又何尝没有愧呢?但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一手造成的,肖明铭知道这只是因果循环,他自己并没有错。当然,肖然的处境要比他更加尴尬,不过无论是肖明铭还是肖老爷都已经说得很清楚,祸不及子孙,肖然依旧是肖家的孩子。
“你要是真的那么过意不去,你要是那么愿意做个下等人,你要是真觉得自己欠了肖家的,好,我给你这个机会补偿。”
“什么机会?”
“做我的贴身侍从,直到你自己觉得够了为止,如何?”
肖明铭稍退一步,决定先把人给留下来,以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有了前面的暴打强逼,肖明铭态度的软和让肖然松了口气。细想之下,既然是“欠”,便得偿还,一味地逃下去,便永远无法还清这笔债。
果然,肖然答应了。
肖家人见肖然终于了悟,皆是松了口气。
“不过,我要先把马车送回去。”马车是租车行的,他的工契也在租车行押着。若是他不能把马车还回去,解除工契,那他是逃工,永远无法获得自由。
肖明铭的手掐上肖然后颈:“马车嘛,我自然会派人还回去的。你现在已经是我的贴身侍从了,最好不要自作主张。好了,现在去把你身上这些破烂衣裳给我换下来,我带你去见明淳和肖宝宝。”
肖然却又退缩了:“不,我还没有准备好去见他们。”
肖明铭见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火气又泛了上来,伸手便又要打他,却被萧煜拦下。萧煜走到肖然面前:“你既不敢去见他们,想必是知道自己当年犯了错,对不起人家。但像你觉得对不起肖家一样,若是不面对,便永远无法挽回。你是要一错到底,还是像个男人一样去担当自己的过失?”
离开肖家的路上,萧煜忍不住问楼半夏为何要管这桩闲事。按照楼半夏的性子,不该轻易管这些事才对。
楼半夏数着从肖明铭那里得来的灵石,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我说过,我最讨厌不负责任和懦弱的男人,肖然是这样的人。看到他那副样子我来气,我打他,只是想出口气而已。”
毕巧有些好奇:“可是既然肖然真的是肖宝宝的父亲,当时明淳为什么不肯认他?”
“大约是太失望,死心了吧。”
*
楼半夏三人离开三清城的那日,林悦和连杰下葬。三清城是个清净的城市,便是葬礼也是安安静静。棺椁所过之处,行人皆静默哀思。无人哭喊,没有纷飞的纸钱,也没有悲戚的声乐,只是无声地庄严着。
守在路边等棺椁过去了,楼半夏三人才继续往城外去。
毕巧轻叹一口气:“我还以为林夫人不会把林悦和连杰的死当一回事呢,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安排了葬礼。”
萧煜:“林夫人是个出格的女人,但也许她没有传言中那么坏。”
楼半夏捋了捋头发:“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得出林夫人不是个好人这个结论的?是林悦的死,还是客栈掌柜的那些话?”
“难道这些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只靠流言蜚语和自己的猜测便能了解一个人,我们也没有必要游走世间了,我们灵师也合该被灭族,毕竟在十大仙门的口中,我们灵师一族是十恶不赦如魔族的存在。”楼半夏吸了口气,“萧煜说得不错,在你们眼中,林夫人是个出格的女人。但若是林夫人是个男人,你们可会认为她是个出格的男人?”
萧煜和毕巧都沉默了,他们无法回答楼半夏的问题,这个问题的人生观与他们从来接受的观念是冲突的。
楼半夏也并不在意不曾得到他们的回应,快步前行,全然不曾注意到自己跨入了某方小世界之中。萧煜和毕巧眼睁睁看着楼半夏消失在面前,追上前去,却只扑了一个空,仍旧留在原地。
楼半夏在踏入小世界之时便反应过来,却还是太晚了,想回头已无路。
小世界中,有一个人等着她。那人背对着楼半夏抚琴,他抚琴的姿态竟与楼半夏平日一般无二,而他所抚的那把琴,竟然也是一把焦尾琴。
楼半夏缓步走到他身后:“蔡邕。”
蔡邕停下抚琴的手,抱着琴站起,转身看着楼半夏:“我后来又试着做过很多琴,其中也有焦尾琴,这一把琴是到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把,可惜依旧不如你。”
“这把琴只是死物,无心无情。你现在也只是一个死人,冷情冷性。你谈这把琴,自然弹不出绝世之音。”
蔡邕收起琴,负手看着楼半夏:“你本是一把无心无情的清,应情生灵,只要你好好修行,本该有大好的前途。但是你偏偏妄念生情,自绝前程,又是何必?”
“我已经修行千年,这么多年以来,断情绝欲,了无生趣。”楼半夏捂住自己的心口,“识得情之一字,我才分明地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死物,我也是有心的。”
蔡邕长叹一口气:“你没有死过,不会知道生的珍贵。半夏,好好活着,比情要重要得多。”
楼半夏淡淡一笑:“体悟,不亲身体会如何能悟?我不想自己遗憾地活着,那让我拿自己的命赌一把,若是输了,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呵,刚好我寻不到合心意的琴。你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便又要落入我手中了。”
“我本生于你手,便是再在你手中化为灰烬,也算死得其所。”楼半夏倒是豁达的很。
蔡邕无奈地摇头:“我此番来找你也是瞒着冥王,近来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淡,兴许以后我要找你便没有这么容易了。冥王身边的人似乎已经找到了你的踪迹,你最好小心一些。”
楼半夏这才知道,蔡邕跑这一趟,竟然是为了提醒自己。
“烦劳你跑这一趟了。”
蔡邕不在意地挥挥手:“你要是真要感谢我,抓紧斩断情丝,自己去找冥王认错。”
楼半夏但笑不语,看着蔡邕消失在小路尽头,一股推力将她推出了小世界。
脚下踉跄一步,楼半夏好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身后不远是三清城的城门,她还在原地没有去往别处。可是,附近却没有了萧煜和毕巧的身影。隐隐的,楼半夏察觉到这里似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却难以说得出来。
“肖宝宝,你给我站住!”
“略略略,你来追我呀,追到我我把东西还给你。”
两个身姿矫健的少年从楼半夏头顶掠过,楼半夏转头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在前方飞奔的少年突然将什么东西扔了出去,折返回楼半夏面前:“唉,大姐姐是你啊。”
楼半夏看着面前有些面熟的少年,恍惚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肖宝宝?”
“姐姐,你去哪里了?”
“我……我没去哪里啊,倒是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楼半夏有些惊愕。
肖宝宝来不及回答楼半夏的问题,身后的少年已经追了上来:“肖宝宝,你在跟谁说话呢?”
“跟你有什么关系?”肖宝宝翻了个白眼,继续看着楼半夏,“我爹回来了,替我过了生辰,我便长大了。话说回来,你这一年多究竟是去了哪里?这一年多来,萧叔叔和毕巧姑娘都不敢离开,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楼半夏惊诧:“一年多?”她不过是在小世界中和蔡邕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原来竟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吗?“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他们一直住在我跟娘原本住的宅子里,我现在带你去……”肖宝宝话音未落,楼半夏的目光已经越过他落在了城门处。肖宝宝回头一看,萧煜已经出现在城门口,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萧煜和楼半夏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楼半夏从未在萧煜眼中看到过如此浓烈的情绪,他的目光几乎已经凝结成实质将她笼罩。肖宝宝偷笑着将在一边围观的小伙伴拖走,将空间留给了萧煜和楼半夏。
“你回来了。”看着楼半夏,萧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出一句不咸不淡的寒暄。
楼半夏弯了弯嘴角,依旧是从前的模样:“抱歉,让你久等了。”
萧煜突然一把将楼半夏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还好你回来了。”着一年多以来,他每天都在担心受怕。他害怕是楼半夏是被那什么鬼使千钧抓走了,害怕她一去无回。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楼半夏问道:“毕巧呢?”
萧煜松开楼半夏的身体,却静静抓着她的手,仿佛生怕她再次突然消失一般:“我跟毕巧每天都会轮流出去找找你的踪迹,一个人留在三清城等着,以防你回来找不到我们。看时间,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我们先回去,你还可以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楼半夏也回握着他的手,无言地安抚着萧煜:“我不用休息,我一点儿都不累。只是,我明明只是在小世界中呆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怎么会已经过去一年了?”
“小世界?”
一边往回走,楼半夏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路上,萧煜都紧紧抓握着自她的手不肯松开。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但却确确实实给萧煜提了个醒。
萧煜也将这一年多以来三清城中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楼半夏,楼半夏这才得知,肖然已经在四个月前承认了自己肖家义子的身份,与明淳大婚。
楼半夏不在的一年多以来,他们便住在明淳和肖宝宝所住的宅子中。明淳和肖宝宝搬入肖家之后,宅子便只有他们住着了。
一年的时间过去,三清城并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一般。(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