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尸人笑道, “说来也是件奇事,这鬼手女居然嫁进了紫金府,做了薛小侯爷,也是起兵讨周的那位英雄的夫人。未来的殿下娶殓女为妻…真是…旷古绝今。”
——“殓女娶不得么?”栎容反问。
裹尸人捻须道:“殓师阴气重, 不是大凶是大吉, 照我看,薛小侯爷如此胆识魄力能娶鬼手女, 这样的人物定是能成大事的。”裹尸人啧啧着对栎容使了个眼色,“姑娘这样的好手艺, 留在军营好好裹尸做活, 他日大军杀进鹰都, 咱们几个也能得不少封赏吧。”
——“小侯爷猜的不错,少夫人真是跑来这里了。”
绮罗掀开帐帘迎进薛灿, 见着正在殓尸的栎容,大眼差点瞪出眼眶, “少夫人…”
“少夫人!?”几个裹尸人噌的跳起吓白了脸,“她是…少夫人…哎呀…”几人齐刷刷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小人有眼无珠…竟然认不出少夫人…”
栎容擦了擦手, “你们又没见过我, 怎么会认识?”
薛灿注视着地上一具具壮烈战死的尸骨, 坚毅的黑目溢出深深的动容,裹尸人见薛灿如此,眼眶也溢出湿润来。
——“这几人也是有福气,能得少夫人亲手入殓。”绮罗看过被栎容入殓的干净尸体, 目露感伤道,“我替他们谢谢你。”
帐帘外,有少年怯怯探头,绮罗瞧见,蹙眉怒道,“你又是哪个麾下的?小殿下在此你也敢鬼头鬼脑?”
少年惊慌跪地,磕着头道:“将军饶命,刚刚听见有人提到鬼手女…我这才好奇来瞧一眼…”
“你好奇鬼手女?”绮罗忿忿着,“你又没死,也盼着得鬼手入殓下葬?”
少年哀伤看了眼角落里的尸首,低声道:“我大哥今早攻城战死…我不想他马革裹尸草草埋了,这才好奇过来…将军饶命,属下不敢了。”
九华坡姜人薛灿个个认识,眼前的少年面生,应该不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姜人,绮罗正要打发走他,栎容打量着这个少年,道:“既然都出了手,给你大哥入殓也无妨。”栎容扭头看向薛灿,“不会耽误很久。”
少年有些恍惚,死命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噙着泪道:“少夫人,您当真?”
栎容走向安置在角落的尸首,“鬼手女不打诳语,答应了一定做到。”
少年忽的哽咽,“可…我和大哥,是周国降军,也能让少夫人入殓?…”
栎容回看少年,“他日天下一统,周人亦如同根,共享盛世安乐。既然亦如同根,为什么殓不得周人了?”
薛灿豁然开朗,帅营里苦思无解的愁绪忽然烟消云散,凝视着栎容的黑目溢出熠熠精光。
少年愣了愣,忽然单膝跪地放声恸哭,“小人李佑,愿为殿下和夫人肝脑涂地。”
绮罗扶起少年,刚烈如她也是有些动容,绮罗尚武,从来只知道武能服人,却今天才知道,用情俘人心才是最最厉害。
军帐里,栎容扒拉着战饭吃的一脸满足,薛灿怜看着,军旅艰苦,但栎容却还是过得有滋有味,天下女子无数,能陪自己甘苦与共的,也只有眼前的栎容。
薛灿给栎容盛了碗热汤,“我和谢君桓他们商议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破关悬镜设下的人心奇局。”
“还有你想不出的法子?”栎容浅笑着喝了口。
“原本真是犯了难。”薛灿笑看夫人,“但看你给李佑大哥入殓,倒是生出一计。”
栎容好像早已经猜到,不紧不慢喝下热汤。
“我让李佑挑出军中出生襄郡的周人,潜入城里…”薛灿脸上流露出运筹帷幄的自信,“他们现身说法,一定可以动摇城里的民心,到那时…”
“你们再攻城,能事半功倍?!”栎容拍手笑道,“我顺手做件善事,也能让你想出法子?”
“阿容是老天赐给我的福星。”薛灿怜的抚着栎容的背,冷峻的黑目也只有看着她时才会露出脉脉温情,“你点拨我写出《讨周室檄》,这次带着你,又能助我攻下襄郡…”
“要我能替你找出雍华宝藏…好了。”栎容托腮想着,“可惜,我闲着会琢磨,却还是琢磨不出。”
“我不要什么宝藏。”薛灿搂住栎容,“我有你,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栎容噗哧笑出,俩人温存片刻,栎容忽然仰头看向薛灿,“襄郡是周国重城,你想不想亲自去瞧瞧?戚蝶衣得关悬镜的提点,也许不止心术一样,其中排兵布阵又会不会深的很?”
“关易之子,蛰伏大理寺多年,其中道行深浅我也很想知道。”薛灿蹙起剑眉,“阿容是想,让我也设法潜进襄郡?可是…李佑他们扮作流民,我?”
栎容点住薛灿额头,一手在他眼前灵巧翻了翻,眨眼道:“你夫人一双鬼手,小侯爷丰神俊朗,一样可以在我手里变作个无人能识的鬼面。”
——“乔装混进城?”薛灿豁然大笑,“深入虎**才能洞悉所有,我怎么忘了阿容谋生的本事。”
栎容起身去翻包裹,即便已经是紫金府的少夫人,但她还是习惯随身带着各色妆笔,栎容走近薛灿,笑目盈盈道:“不如把你我描成一对七老八十的夫妻,如何?”
“你又要跟去?”薛灿拉过栎容,“阿容聪慧,又是福星…只是嫁给我到现在,好像福没享多少,倒越发辛苦。”
栎容抵住薛灿的鼻尖,喃喃道:“你都成了个老头子,身边哪能没人跟着?要想混进襄郡,可少不了我。”
薛灿召来谢君桓,把计策一一相告,谢君桓震惊之余也是连连赞叹,原本心里还为薛灿亲赴襄郡存着担忧,再看栎容妙手,不过多久把自家殿下变做个花甲老人,要不是自己亲眼看着,这模样的薛灿从自己跟前走上几个来回,怕是也认不出来。
“好厉害的少夫人。”谢君桓惊叹着。
栎容执起妆笔在自己脸上娴熟描绘,谢君桓啧啧道:“怪不得一道刀疤骗了旁人那么多年,少夫人妆术鬼斧神工,君桓在几步外看着,居然都看不出一丝破绽,杨牧还说小侯爷心粗,这哪是心粗,根本是栩栩如真,除了少夫人自己,哪个能看出真假?”
栎容憋着笑,对着铜镜似乎又想起什么,挑开一罐白色膏浆,妆笔沾上描在自己散开的发髻上,一头青丝顿时夹杂起几缕自然的白发,薛灿指肚蘸了些,也学着抹在自己鬓角,更显沧桑之感。
俩人对视许久,瞳孔的面容虽然忽的苍老,但眼里的深情还是一如往昔。薛灿触向栎容眼角绘出的深深纹路,“要真能和阿容一夜白头,该有多好。”
谢君桓心中激荡,谁说乱世不容深情,男儿可拔剑,也可深,纵使一死,也没了欲不得的遗憾。
谢君桓忽然想到娇蛮烈性的绮罗,他心里骤然扬起一股冲动,这个情/事上木讷内敛的男人转身疾步走出军帐,寻着绮罗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少年李佑带着数十名出生襄郡的周人混在流民里潜入城里,这群流民里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俩人相互搀扶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李佑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感叹都说夫妻本如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怎么这对老夫妇,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情深,真是…难得呐。
襄郡城里
踏入城里,薛灿立刻知道这趟来是对的,城楼上旌旗飘飘士气高涨,还不时有百姓自发组织成民兵巡城,但厚厚城墙里的襄郡,却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街上百姓个个面带忧容,粮店外挤满了打算屯粮的主顾,掌柜只得把仓库打开,对着几乎见底的粮仓唉声叹气。
薛灿对沿路种种看的出神,冷不丁听见咕噜咕噜的声响,再看栎容嗔怒的表情,垂头笑道:“天不亮出来,连着你到现在水米未进…阿容一饿肚子叫个不停…”
栎容揉了揉肚子,指着街对面的包子铺道:“老头子,还不去给我买些吃的。”
薛灿咳了几声,搀扶着栎容朝包子铺走去,哑声道:“咱们带的盘缠不剩几个,只能买个干馍馍分着吃了。”
见蒸笼里的馍馍不是白色而是灰黄,栎容扳开个闻了闻,皱眉道:“掌柜你不老实,你卖的哪是馍馍,一口咬下去得磕碎牙吧?”
薛灿轻咬一口,馍馍的面里分明掺了许多泥沙,咀嚼着根本难以下咽。
掌柜叹了声道:“有的吃不错了,大军一来把粮食都征了去,你看一路的粮铺,哪家还有存粮?”
“不该啊。”栎容捶了捶老腰,学着芳婆的口吻道,“婆子我听说,鹰都朝廷没几天筹措了许多军粮…怎么来了这里还要征收?不从百姓嘴里夺粮,这个道理军爷们也不懂?”
掌柜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许多军粮?听说,不过一万担尔尔,最多也够十万大军吃上半月。”
——“只有一万担?”
掌柜叹息又道:“原本以为,后续的粮草会源源不断的送来,谁知道…十来天都没个动静,戚帅连发书信回京催粮,却还是没有粮草送来。这不,只能地征收,百姓勒紧裤腰带,我这馍馍里也只能掺着沙子卖了…”
“那还不能便宜点?”栎容叉腰瞪眼,“你也忒黑了。我家老头子牙口不好,要是磕掉几颗,你给补上?”
“嗨?”掌柜来了气,“城里人人都吃掺了泥沙的粮食,你俩金贵?不吃?饿死算了?你们这群流民,有本事别来襄郡,却别处谋生啊…”
“我家婆子性子火,你别理。”薛灿把栎容拉走,又对掌柜做了个揖,背过身终于憋忍不住大笑出声。
“周国缺军粮?”薛灿若有所思,“鹰都密探来报,说金禄寿不过两三天轻松筹措了一万担粮草,还拍着胸脯保证后续的很快会送来。我只当这老狐狸有些路子,想不到…竟然只有这一万担…莫非这位金掌事是要误国?”
“那这一万担又是他哪里得来的?”栎容歪头疑道。
薛灿摇头道:“密探信里说,金禄寿起初接了筹粮的差事,日日沮丧不知该怎么筹集,忽然一天欢天喜地,万担粮草送去了军中…一万担虽然不算多,但几日内做到也绝非容易,姜人起事突然,谁会备着这么多粮草,好像等着给朝廷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也有阵子,连个读者群都没有.......问下小天使们,如果搞个读者群可以嘛,大家可以一起八卦闲聊什么的,也许还可以搞点内部福利......比较尴尬的是:开了群没人加...好尴尬啊(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