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杨牧才想起身离开, 脚底却像黏在了地上——斩杀姜奴,好几百人,还是老人女人…
小侯爷也没说不能救人呐。
——“什么时候杀?”
来人眨巴眼,“是两天后的事, 集口砍头, 上回安乐侯府的那些,不是集口了结的么?死后还被拖去乱坟岗, 尸首被野狗吃的不成样子…”
胆小的人已经开始干呕,胆大的那些想起数月前集口淌血, 也是一阵唏嘘, 这回杀几百人, 整个鹰都怕都要血流成河了吧。
——死了还拖去喂狗…杨牧有些不能忍,手心紧握骨节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早听说过戚太保的恶名,喜好砍人手脚不说, 还虐杀过不少姜人,小侯爷上京时也没少受委屈…
杨牧粗粗喘气,只想执剑去要了戚太保的命。
可小侯爷再三嘱咐, 不该做的事决不能冲动去做…杨牧心中纠结, 上回在鹰都, 也还不知道自己身世,听说集口杀人,自己也没当一回事…这回又碰上…要再无动于衷,枉为男人了。
“都在大牢里关了那么些日子, 八成也知道活不成。”有老人叹息道,“现在不死,等姜人杀到城外,也是死路一条,难不成还指望他们殿下把他们都救出来?早死早解脱,也是好事。”
我呸!杨牧啐了口,你要解脱你去死,姜人还要跟着小侯爷过好日子,哪个舍得去死?你们个个说他们要死,我小杨牧还偏偏要救下他们。
杨牧摸出几枚铜钱按在桌上,把腰间的短剑藏在衣襟里,沉着的走出面馆。
——关在大牢,两天后斩首…两天,剩两天。杨牧在长街上踱着沉重的步子,城里暗卫是要留着助小侯爷做大事的,定是万万不能去动,湘南山高水远,一来一回姜奴早被野狗吃的干净…那…只有自己了。
杨牧搓了搓手腕,自己一人也好,能救几个是几个,要是万一失了手,也连累不到旁人身上。杨牧摸了摸剑柄,自己一身本事,全身而退应该也不难,谢君桓他们浴血奋战,自己憋着也是难受,不行,也得杀几个人祭一祭自己的剑。
大牢…杨牧脑中想着,不知不觉竟走去大理寺的天牢,天色渐暗,借着暮色的遮掩,杨牧悄悄绕着天牢走了几圈,看这守卫阵势,也不吓人呐…杨牧挠了挠头,莫非真是老天也帮自己?
天牢易闯难出,不如等到集口行刑那天,人多杂乱,杀了监斩官放走姜奴…杨牧又想出个新法子,脸庞因兴奋微微涨红,杨牧啊杨牧,你被小侯爷护着这么些年,九华坡你什么都没帮上,救些姜人也好。
杨牧心里有了打算,转身闪进幽径,忽见幽径深处有人伫立着凝视自己,杨牧倒退了半步,夜风瑟瑟,巷子里又黑的紧,这人悄无声息往那儿一站,乍一看真是和鬼魅无异。
杨牧揉眼又看了看,穿黑衣带斗笠这人…怎么好像见过…是他?杨牧警觉起来,右手握住了剑柄,粗着嗓子道:“又是你,你跟着我?”
宽大的黑袍包裹住杨越高大的身体,他的斗笠宽大,也许是风大,他的领口高高竖起,遮住了他的下巴,除了一双隐约可见的发亮眼睛,竟如一片漆黑的乌云朝杨牧飘来。
杨牧想拔剑,但却没有,那晚自己张贴檄文,还是他给自己想出个法子,要这人真想害自己,也不用给自己指路。
“事情做完了怎么还不离开?”杨越低沉道,“鹰都不是久留之地,早些回去找你主人。”
“你管我?”杨牧顿时没了紧张,还觉得有些好笑,“小侯爷都不管我,你管闲事不说,还喜欢管人啊,哈哈。”
见四下无人,杨越朝杨牧又走近了几步,杨牧松开摸剑的手,双臂舒展得伸了个懒腰。
杨越哑声又道:“你来天牢外头转悠?怎么,你也听说了戚太保要杀姜奴?”
杨牧也不看他,“我又不聋,整个鹰都都传遍的事,我当然知道。”
“一天之间,此事传遍鹰都每个角落。”杨越冷冷笑着,话里带着漠视,“寻常百姓怎么会知道戚太保和大理寺的议事?你又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好像是想让你知道?”
“我?”杨牧摇头,竖起小拇指对杨越晃了晃,“我在府里是个这个,他们想让我知道?”
杨越注视着杨牧稚气未脱的脸,薛灿一定待他极好,好到他少年性情桀骜不逊,还是当年当个没人降得住的混世小魔王。
“你对你家小侯爷一定很重要,不然又怎么会让你带檄文出来。”杨越平复下情绪,“要是戚太保他们擒住了你…”
“我会自己了结,不会误了小侯爷的大事。”杨牧想也不想,“他们休想拿我要挟。”
“你真想救那些姜奴?”杨越瞥了眼阴森森的天牢。
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和这人也见过一面,但心里却莫名对他有些信任,他帮过自己,知道自己是紫金府的人也没有声张出去…也许他同情姜人,又或者,他也是藏着鹰都的姜国人?
杨牧沉默片刻,老实的点了点头,“我是自不量力,但也想做些什么,能救几个也好,总能让戚太保那贼人知道,姜人如星星之火,遍布天下,他敢杀,我敢救,我杨牧不是孬种,我不怕死。”
杨越仰头低笑,摇头道:“死有何惧?不怕死,算不得什么。如何好好活着去做更多的事,才是你该琢磨的。”
杨牧有些听不大明白,挥手不耐烦道:“知道你也不会帮我,我不和你废话,走了。”
——“等等。”
还没人能喊住杨牧要走的步子,可偏偏,怎么不听使唤的停下了。
“你看天牢外,守卫有多少?”杨越轻问。
杨牧不假思索,“不过二十四人,分做三班,每隔半个时辰换岗一次。”
杨越赞许点头,又道:“你又知不知道,天牢深几许,里面又有多少看不见的守卫和陷阱?”
杨牧嘻嘻看着话语严肃的杨越,昂头道:“你看我盯着牢房,以为你杨小爷要劫狱?我可没那么傻,进去容易没准出不来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打算行刑那天动手,趁乱劫囚,能救的也多些,杨小爷我也能全身而退,哈哈。”
杨越看着他桀骜的少年模样也是无可奈何,他才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应该还在家中习武读书,他却已经走上复仇复国的路。
“怎么不说话了?”杨牧笑道,“也被你杨小爷的机智震住了?”
杨越低低一笑,幽幽又道:“那杨小爷又知不知道,大理寺的关少卿今天悄悄置办了一批火药。”
——“火药?”杨牧跳起,“关悬镜要做什么?”
“杨小爷智勇双全,一定能想出来的。”杨越幽笑低语。
杨牧眼睛眨了眨,“他想…在集口刑场设下火药埋伏…”
杨越目不转睛的看着用心琢磨的杨牧,这张脸虽然日益长成,但眉眼间还是小时候的神态,杨越看着忽然生出感伤,他忆起宗庙前的弟弟,小小年纪已经执起弓箭,拉开强弩射杀敌军;关易人马战死,安乐侯的援军已经在杀来的路上,薛灿望天拔剑,决意追随父亲而去,小杨牧抽着鼻子也摸出自己最惜的短剑,吼叫着自己不怕死,也要抹了脖子跟着哥哥和殿下…
杨越不会忘记,当庄子涂带着死士要带走他们,自己决定留下替薛灿而死,小杨牧哭哑了嗓子,说死也不会离开哥哥,要死,兄弟也要死在一起…
薛灿抱起杨牧,对自己发誓会好好照顾他,他们走出去很远,杨越都能听见弟弟的哭声…
——“你怎么不说话了?”杨牧探头问着,“我说的对是不对?”
杨越深吸着气,“关悬镜假设有二,其一,你会召集紫金府在鹰都的暗卫,和你一起救人,一旦你们现身,那些火药会让暗卫死伤许多,余下的自然会被捉拿;其二,你不想连累别人,独自动手,那自然也不需要火药那样大的阵势,杨小爷身手再好,能杀十人百人,能杀千人万人么?”
“嗨?”杨牧绕着杨越走了一圈,“你是关悬镜肚子里的虫么?其一其二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杨牧低下声音,“你说的有些道理,是我鲁莽了。仅靠一人,我又能救出几个?逃出去的姜奴又能往哪里去…”
杨越释开眉宇,“你能想通,证明你不是鲁莽无知的人,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助你家小侯爷,记着我说的,不怕死,算不得什么。如何好好活着去做更多的事,才是你该琢磨的。”
杨牧回味着这人的话,心里一阵豁然开朗,杨牧昂首抱拳,对杨越恭敬鞠了一躬,“多谢义士相劝,要不是遇见你,没准我真去刑场自投罗。”
杨越温温笑着转过身,“早些离开鹰都吧。”
——“对了。”杨牧见他要走,赶忙挡住他步子,“你接二连三帮我,你是什么人,莫非,你也是姜国人?”
杨越迎风顿住,似乎并不想回答杨牧的问题。(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