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修塔尔旗舰在连续跃迁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因为第一次跃迁时的糟糕体验,在知道这几天都要连续跃迁赶路之后,缪特主动跑去找了军医,要了点类似于晕船的镇定剂,按照军医的吩咐,在每次跃迁之前逐个递减剂量的服用。如此下去,在进行第五次跃迁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差不多习惯了,接下来再跃迁的时候,没有出现第一次那么严重的副作用,只是稍有些眩晕罢了。
因为不想再像第一次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所以后面几次跃迁他都是躲到茶室里面忍过去的,特洛尔少将可能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并没有勉强他留在外面。
后来,在习惯跃迁带来的眩晕感之后,缪特很自觉地在跃迁的时候留在少将身边,只是还是要在眩晕的时候偷偷地抓着少将的指挥座的靠背站稳而已。
不过算如此,缪特也没有再出糗了。
如此几次之后,前面几次跃迁的时候维亚紧盯着这边的目光,洛宾看好戏一般看着这边的眼神,还有旁边那些总是会偷偷瞟过来的目光,眼见一直没出什么意外,知道缪特适应了,也不再关注了。
整个船舰的舱内再一次暗淡了下来,熟悉的压迫感再一次袭来。
因为前面几次跃迁都没出问题,所以这一次缪特放松了警惕,只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好。谁知道这一次的跃迁是超长距离的跃迁,比前几次的跃迁长了两个呼吸。
虽然只是长了两个呼吸,那种压迫感却像是延长了几个小时,所以当舱内一亮的时候,巨大的眩晕感让他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而去。
在向前栽倒的时候,本能的,他的右手向前伸出,想要在空气中抓到什么。
算知道根本什么都抓不住。
糟了。
少年这么慌张地想着,可是他向空气伸出的手却蓦然抓住了什么。
一个带着凉意的东西接住了他的手,并将他的手反握住然后稳稳地托在半空中。
他因为是向前栽倒,手上一有了支撑力,下意识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手、亦是那个支撑着他的手的东西上。
借着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有力支撑,他站稳了身体,没有丢脸地摔倒在地上。
松了口气的少年抬头,愣了一下。
他的手紧抓着的、亦或是紧握着他手的,是特洛尔少将的手。
少将静静地坐在金属指挥座上,可是左手向左边伸出来,恰到好处地接住了他刚才快要跌倒时向前伸出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手。
明明撑住了他全身的重量,那只手却是稳稳地没有一点晃动的迹象。
少将的左臂平伸在空中,纹丝不动,手心向上握着他的手,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像是手上没有丝毫重量一般。
算是旁边有人不经意看过来,看到这个样子,也只会觉得缪特只是轻轻地将手放在少将手中而已。
缪特呆了一下,看到坐在前面指挥座上的少将侧过头来,微微上扬的细长眼角瞥了他一眼。
特洛尔少将没说什么,那瞥了他的一眼也是淡淡的,但是少年是有一种窘迫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都快在少将面前丢脸成习惯了,不怪少将说了他好几次蠢货。
少将的手重新放回了座位的扶手上,他坐得笔直,夜色般漆黑的发散落在他的眼前。
船舱里亮了起来,舱壁的隐形功能再度启动。
舱壁顶端像是瞬间融化一般褪色而去,无边无际的星海像是海浪一般展开。
一个缓缓地转动着的蓝色星球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蓦然睁大眼。
他的呼吸有了刹那间的停顿,脑子一片空白,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看着那颗星球,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
“不是。”
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他从失神中拽出来。
缪特急促地呼了几口气,稳下急促跳动的心脏,再去看,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那颗星球的确有一些像……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少了很多。
这颗蓝色星球好像是只披着那层壳,可是看着它,却没有记忆中那颗真正的蓝色星球那种看一眼让人莫名揪心到了极点的悸动。
少年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看了看那颗蓝色星球的四周,能看见四颗白色的卫星在缓缓地绕着它转动。
……
缪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
没有。
他闭上眼,垂落的睫毛掩盖住他眼底的失落。
没有那颗小小的陪伴在蓝色星球身边的星球,那个流传着无数美丽的传说的小星球。
没有……那颗有着巨大光环的行星……没有那颗火红色的星球……没有那海蓝色的行星……
这里不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这是哪儿?”
他睁开眼,轻声问。
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的少将移开了目光,投向前方那颗蓝色的行星。
“帝星。”
少将说。
永远地失去了回到地球的道路的人们,选择了这颗和地球最为相似的行星成为帝国的首都星。
它的名字是,帝星。
帝国皇室世世代代都居住的星球,人类中最为繁华的行星。
这颗地表有百分之五十六都是海洋的星球拥有着和人类的母星最为相似的外貌。
特洛尔少将之所以前来这里,是因为皇帝陛下的诏令。
皇帝陛下会定期发下诏令,让各个星系的贵族或者将军前来帝星进行述职。
在几天之前,少将接到了命令。
依修塔尔船舰按照惯例停留在星系之外,特洛尔少将一行人乘坐着登陆舰向着那颗蓝色的星球驶去。仍旧是心思慎密的维亚中校留守在依修塔尔之上,洛宾以及几个缪特不熟悉的人陪同少将阁下前往帝星。
…………
…………………………
当特洛尔少将迈入接见大厅中的时候,大厅中的人已经不少了,可容纳数百人的宽阔大厅此刻满满当当的,处处都是人影。
不同的军阀、不同的贵族势力,都有各自不同的熟识的圈子,只是此刻身在帝星、在皇帝陛下脚下,不管是何种势力都不敢肆无忌惮地和结盟的势力凑在一起。哪怕是见了面,也只是点头笑笑,点到即止。
这大厅中有不少年轻人,特洛尔少将的年龄在其中不算明显。
因为像这种述职,许多势力大多都是派遣自己的后辈子侄前来敷衍皇帝一番。不是重大事情,他们根本不会亲自前来。
特洛尔少将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的麾下没有拥有足够的仅次于他权威的势力第二人能代表他前来,也没有任何直系亲属能代替他前来。
这也是他没有底蕴的证明之一。
在座的人大多是有着丰厚底蕴、家世不凡的人,在他们看来,特洛尔少将算近几十年来名声再火再响亮被无知平民追捧为战神什么的……但是终究只是一个刚刚崛起不久没有底蕴的新兴势力。
说实话,这种突然兴起的暴发户式的新兴势力他们见得多了,一个个都像是飞过天际的流星一般,存活不过百年在宇宙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根本不会把这种势力放在眼中。
几个年轻人正在一起交谈着。
“米尔,听说你还特地给王女殿下带了礼物过来?”
一个黄色短发的年轻男子笑着点了点头。
“难得来帝星一趟,自然要将我为殿下精心准备的礼物带过来。”
“来自地球的古文物?你真会选,王女殿下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哈哈,侥幸侥幸啦,是先祖传下来的珍贵宝物,只可惜太久了,几乎都坏掉了,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个东西完全复原,仿造了一台出来。”
黄发男子得意地说,“又花了好久才琢磨透了它的用法,这才敢带过来,哈,要是能让王女殿下开心好了。”
他这么说着,脸上也露出了希冀的神色。
莎乐美王女殿下的美貌实在让人心生向往,尤其是那一身凌人气势越发让她的美貌耀眼灼人到了极点,看了她,普通的美貌女子便再也不能入眼。
“是什么?”
“哈,你家族里又不是没有类似的东西。”
“有是有,不过不一样啊。”
黄发男子琢磨了一下,点点头。
“反正时间还早,那先给你们看看吧?”
他一边说,一边嘲讽般的瞥了离他不远的黑发少将一眼。
“像我们这种世家,传承下来的类似物品多得很,不像是某些人,一点底蕴都没有,还装模作样地站在那里,呵,这次让他开开眼界——”
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人附和。
“对啊,有些人啊,是恃宠而骄,皇帝陛下召唤,居然是最后一个才赶到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哈,其实是皇家新养的一条狗而已。”
说这句话的人明显意有所指,几乎在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听得懂说的是谁,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没人制止,都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前面说过,一般大势力是不会把新兴势力放在眼里的。
但是,那位新崛起的特洛尔少将的确是个能打仗的有本事的人,他所进行的战争从无败绩,而且战斗风格向来干净利落,自身损失也极少。许多家族的家主对他极为赞赏,如果不是皇室对其宠有加,那些家族甚至都会设法将他纳入麾下。
自然,那些长辈们在教育自己的子侄后辈的时候会经常提起这位有本事的年轻少将。
年轻人嘛,一个个意气风华,自恃甚高,最讨厌的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了。
听得越多越反感,自然对这位让长辈们赞不绝口的少将没什么好感了。
而还有一点,更是让特洛尔少将成为了这些年轻人的公敌。
莎乐美王女的美貌享誉宇宙,尤其是她身为王女的身份更是给她的美貌增加了一个耀眼的光环。
王女未来是注定要登基为女帝,而成为女帝的王夫有着数不清的好处,不管是美貌还是身份都给了这些年轻人极大的诱惑力,对莎乐美示的年轻贵族后继者络绎不绝。
然而,莎乐美王女偏偏迷恋上了一个毫无背景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贵族出身的年轻男子,甚至让皇帝陛下都对其宠有加,短短数十年数级跳到了少将的位置。
凭什么?
不是那张脸长得好一点吗!
不是靠着那张脸骗住了王女殿下吗!
那是一个毫无底蕴的暴发户,一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的莽夫!屠夫!
米尔如此不忿地想着,又刻意挑衅地看了特洛尔少将一眼。
少将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根本没看他。反而是站在后面洛宾看到了这一眼,撇了撇嘴,也懒得那人,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少年。
这孩子从刚才开始安静得不行,安静得让他都有些担心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小声问。
他想或许是刚才的超长距离跃迁让这孩子难受了。
少年抬眼看了洛宾一眼,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轻声说,可是声音有些无精打采。
他说完又垂下头去,漆黑的睫毛掩盖住他眼中的几分落寞。
既然缪特说了自己没事,洛宾自然不好问了。
他将目光看向了前方,只见大厅一个高台缓缓地升了起来,一架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的东西放在那高台上。
那东西像是一个造型奇怪的桌子,最上面的盖子打开着,被支架撑起来,而那‘桌子’的一侧,有许多一样大小的长方形按键,是白色的,而这些白色的按键上面还有小一些的黑色按键。
米尔使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一名身穿礼服的中年男子沿着台阶走上了高台,在那个奇怪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男子把手放在那些并列的长方形按键上。
叮咚一下,清脆的音符响起。
随着男子的手在不同的黑白按键上快速跳跃,一首欢快的音乐曲在大厅之中响起。
那音色干净透彻,让人着迷,不少人眯着眼听着这从未感受过的音色,和身边的人小声窃窃私语起来,那话里无一不是对这种音乐的赞叹。
一曲终结,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是传自地球的乐器吗?”
“这声音真是好听啊。”
“能将这个乐器复原出来真是不简单。”
“不,复原乐器不难,难的是复原演奏乐器的曲子,毕竟智脑读不懂古地球传下来的那些关于音乐的符号啊。”
“这只能积年累月地慢慢复原了啊——”
作为大厅中的焦点,米尔的身边此刻围了不少人。
“王女殿下向来对音乐和戏剧很感兴趣,你送的礼物一定很合她心意。”
“是啊,这才是内涵,总比一些人靠着一张脸去迷惑王女殿下好太多了。”
“他能给王女殿下带来什么礼物?”
“什么都没有吧,一个暴发户,一点底蕴都没有,去哪儿找古遗物讨殿下欢心啊。”
“啧,没办法,毕竟……也那一张脸能看了啊。”
“啧啧,靠脸吃软饭的小白脸。”
“不,人家还能打仗哦。”
“哈哈哈哈,一个暴发户,粗俗得很,算能打仗又能怎样?”
“王女殿下大概也是和他玩玩而已。”
那些年轻贵族几乎直白的挑衅和肆无忌惮的谈笑让洛宾脸上露出几分怒意,但是却只能强忍下去。
他强忍着,他身边的少年却是突然动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黑眸的少年向着那个放着奇怪乐器的高台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快,因为没人想到会有人靠近那个乐器,所以没有人拦住他,这么让他一路走上去,站在了乐器旁边。
缪特静静地站在那架熟悉的乐器旁边,他的手指轻轻地从那冰冷的金属架子上拂过。
“滚下来。”
因为出了风头正得意着,一时不慎让旁人靠近了那架乐器的米尔阴沉着一张脸,
“那么珍贵的宝物不是你这种低贱的家伙能碰的。”他阴沉地说,“滚下来,你没资格碰它。”
像是根本没听到米尔的威吓声,缪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的脚踩在了下方那个上一位弹奏者根本不曾使用的踏板上,他的手指放在了黑白色的按键之上,然后,手指重重地按了下去,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那个人一下一下像是操纵机械一般按下琴键的弹奏方式简直是对这个乐器的侮辱。
他想。
几乎是在霎那之间,轻快而丰富的音乐在众人的耳边凑响。
比起前一位弹奏者那近乎机械一般一下一下的弹奏,此时响起的音乐更加的恬静动人,更加的丰富饱满,像是一条溪流潺潺从草地碎石之中流淌而过。
少年坐在那里,漆黑的军服包裹着他纤细的身体,可是他整个人却像是在发着光。
他漆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他的指尖像是在黑白琴键上跳舞,他的手指仿佛敲碎了平静的湖面,飞溅的水珠是一个个悠扬婉转的音符,围绕着他旋转。
明明在大厅之中,可是沉浸在音乐之中,竟是能让人看见月光如水倾泻,落在那潺潺的溪流上,清澈的流水缓缓流淌而去。
那流水不知流向何方,莫名透出几分迷茫和伤感。
将所有的思念之意灌注在指尖,少年闭上眼,熟悉的音乐簇拥在他的身边,让他像是在这一刻回到了过去。
在那间小小的白色屋子里,在那架陈旧的钢琴边,温柔的母亲在他的身边,握着手中的曲谱,侧着头微笑地看着他。
音乐从他指尖流淌出来,客厅里像是在看报的父亲静静地听着,微微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
而今,一切物是人非。
音符仍然环绕在周身,那间小小的白色屋子渐渐离他远去。
母亲的微笑和父亲的身影也在渐渐远去。
熟悉的音乐中,房屋远去、草地远去、家乡远去、而后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也远去,只余蓝色的星球安静地在漆黑的宇宙中转动着。
它一直在那里。
它一直等在那里。
我的母星。
我的故土。
我灵魂的归所。
终有一天,我将回到您的怀抱。
…………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只有那带着一丝哀伤的曲子在大厅中缓缓流淌。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谈。
此时此刻,任何一点异样的声音都让人无法忍受。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聆听那美妙动人的音符,哪怕那音乐中的一丝哀伤让他们感同身受,让他们也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仿佛共鸣一般。
那灌注着弹奏者所有思念之情的音符,唤起了此刻身在大厅的众人心底一丝莫名的悸动。
一曲终结。
少年睁开眼,他微微仰着头,他漆黑色瞳孔里有着浅浅的水光,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静静地看着前方,可是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看向遥远的彼岸。
他清秀的面容还带着一点稚气,可是在他凝望着不知名的那一处的这一刻,那侧颊竟是莫名扣人心弦,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算音乐停下来,整个大厅仍然是安静的。
那美妙的音符仿佛还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
“你是谁?”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样的寂静,米尔错愕地看着高台上的少年。
他无法相信,明明这架乐器是不久前才秘密修复成功,在此之前肯定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知道怎样使用?而且还如此熟练的样子?
再一次闭上眼,缪特深吸了一口气。
等他站起身,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一点的水光。
少年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像是在俯视众人,弯眼一笑。
然后,他走下来,从众人面前走过。
“勤务兵。”
缪特说,然后神色淡淡地站回到特洛尔少将身后,双手背在身后立正站好。
嗯,他只是一个粗俗的暴发户麾下连军衔都没有的勤务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