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轩,云若瑶捧着镂空雕银暖手炉坐在碳盆边,神色凝重,因为她清楚,今日老夫人好好的六十寿宴闹成这般,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不指望因为国师大人将她许配给了梁府六公子,可以保全她这条小命,如今国师大人已然离府,而她,还陷在这座隐匿了无数肮脏龌龊不能见天日的秘密的国公府,她相信,老夫人和老国公还有大伯云国公正商议着,怎么处置她和云若珠,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坐在这里等候发落。
“姑娘,让奴婢帮您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秋雁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脖颈边触目惊心的伤口,都说国公府的小姐们金贵,可看看自家姑娘,竟生生被逼得用自己的命相挟,她当真不敢想像,若是当时国师大人不在场的话,自家姑娘的发簪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
被打断思绪的云若瑶这才感觉到脖子上锥心的痛楚,她不由伸出手,轻轻抚向脖颈边,虽然动作很是轻柔,可在触及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松开手,触目所及一片血腥,她便轻轻点头,秋雁便将帕子放进盆中尔后拧干水,轻轻拭去她脖颈边的污血,这样反复三次以后,终于将污血拭得干干净净,露出被尖锐的簪尖刺穿的洞眼,隐隐还有丝丝血迹渗出,秋香拿出上好的金创粉敷上,秋雁又用干净的丝帕包住,看着再无疏忽了,二婢便端着热水盆往外走。
“奴婢见过夫人。”刚行出卧房,见二夫人带着两个管事妈妈匆忙而至,二婢忙弯腰见礼。
柳氏扫了一眼二婢手中的热水盆以及沾染了血迹的帕子,眉心是一跳,忙不迭地问,“你们姑娘可还好?”
“夫人放心,姑娘的伤已然无碍。”二婢忙恭声回禀。
柳氏便挥了挥手,二婢退开,柳氏带着两个拎着食盒的管事妈妈进了卧房,云若瑶早已起身迎了过来,柳氏看着她脖颈边包着的帕子,脸上露出了心疼,她大步上前,将云若瑶揽进怀中哭道,“我的儿,都怪娘没用,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被自己亲娘揽入怀中,感受着娘亲怀中的温暖,压抑多时的云若瑶终是忍不住,一开始是小声的抽噎,到最后放声大哭,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柳氏心中愈发的悲痛,亦是痛哭不已,一时间,整个水月轩只能听到母女二人的痛哭声。
良久,柳氏身后的平妈妈忍不住道,“夫人,汤快要凉了。”
柳氏身子一怔,松开揽着云若瑶的手,转而牵起云若瑶的小手坐在桌边道,“瑶丫头,娘炖了点补汤,你乘热喝了补补身子。”
云若瑶用丝帕拭去泪水,轻轻点头,平妈妈和王妈妈二人将食盒放于桌面,将食盒中的菜碟一样样摆放好,尔后将碗筷放好,柳氏将碗筷端起,看着云若瑶道,“瑶丫头,这些菜,都是娘命人亲自煮的,你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云若瑶端起碗筷,挟了一筷子菜细细咀嚼尔后点头,看着自个女儿瘦了一半的小脸,柳氏心中又是一阵悲痛,又挟了一筷子的菜放进云若瑶的碗里,云若瑶忙道,“娘,您也吃。”
柳氏默默点头,母女二人吃完之后,平妈妈将食盒中的汤端了出来,舀了一碗放在云若瑶身边道,“七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为您熬的安神汤,您喝了它,能好好歇息。”
勋贵世家都有这样的规矩,若是受了惊,都会熬上一锅安神汤以定心神,云若瑶端起汤碗,正要喝下去,一边看着的柳氏却突然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放下,转头看着平妈妈道,“平妈妈,这汤已经凉了,你和王妈妈拿回去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再送过来。”
平妈妈和王妈妈互望一眼,尔后皱了眉道,“二夫人,这——”
“怎么?我这二夫人的话也不管用了?不过是让你们把汤热一热也不行?”柳氏勃然大怒,起了身厉声呵斥。
平妈妈和王妈妈无奈点头,“夫人息怒,老奴这去。”
待两个管事妈妈拎起食盒离开,柳氏忙不迭的由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云若瑶,一边急急地道,“瑶丫头,你快离开,你祖母她要你的命,娘不能看着你这样死,你从后门离开,娘已经打点好了,你离开之后,只管去梁府,国师大人既然已经将你许配给梁府六公子,想必梁府的人也会好好善待于你,你只管离开,只要你活着出了这国公府的大门,娘放心了。”
早在娘亲阻止她喝汤之时便已察觉端倪的云若瑶忍不住落泪,感激和敬慕地看了一眼柳氏,便毅然接过银票揣进怀中,可才打开房门,见王妈妈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她脚步一窒,不由苦笑,老夫人是算准了娘亲会放她走,所以这才派了两个管事妈妈守着不让她离开。
“王妈妈,你放瑶丫头离开,我回头给你一千两,足够你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了。”柳氏忙上前,乞求地看着王妈妈。
王妈妈心中叹息一声,缓缓摇头道,“二夫人,非是老奴狠心,而是老夫人说了,若是府中有人私放七小姐离府,全家老小发卖出府,二夫人,即便老奴这会让七小姐离开,后门那里,也定然守着老夫人的人,七小姐是离不了府的。”
听得王妈妈这般一说,柳氏不由绝望地看向云若瑶,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要这般折在自己亲人手里吗?
看着自个娘亲绝望痛楚的眼神,云若瑶心中一疼,她这个娘亲,虽然向来自私且又一直唯长房大伯苗氏马首是瞻,可是不管娘亲有多不好,做了多少坏事,可是她疼她这个女儿的心,却从没变过!
王妈妈说的没错,老夫人既然已经算到娘亲要放她离府,后门那边,定然也已换了人看守,向来算无遗漏的老夫人,既然已经决定舍弃她这个孙女,是不会给她一线生机的!
在国公府,便是老国公都鲜少反驳老夫人的话,而能劝阻老夫人的人,唯有云若兰!
心中立时有了决断,她收起心中的悲愤,转过身子看着柳氏道,“娘,您去请九妹妹,女儿若是只能命丧于此,也总该见九妹妹最后一面。”
柳氏心中不解,女儿命都快没了,该见最后一面的,不是她两个亲弟弟吗?为什么要去见三房那晦气的丫头?
虽百般不解,可是柳氏也素来知道,她这个女儿向来聪慧过人,在这个节骨眼,她要见三房的九丫头,定是有什么盘算,所以柳氏也不多问,转过身看着水月轩一众丫鬟婆子吩咐,“照顾好你们七小姐,在我回来之前,若七小姐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众丫鬟婆子们苦着脸应下,王妈妈却是沉眉不语,知道二夫人这是不放心她,怕她前脚离开,自己后脚硬把那下了毒的汤水灌进七小姐嘴里,所以才这威胁水月轩里的下人,七小姐向来仁善,对府中下人也向来宽厚,若非老夫人放了话,她也不忍心仁善宽厚的七小姐落得如此下场,可是她不过一个自身难保的奴才,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七小姐,这里风大,您只管进房歇息,二夫人未回来之前,老奴保证,您不会有什么事的。”叹了口气,王妈妈劝道。
云若瑶苦涩点头,“谢谢妈妈。”
她不怪平妈妈和王妈妈,毕竟她二人也是奉老夫人之命,王妈妈肯保证在娘亲没带着九妹妹回来之前,她不会发生什么,已然是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她,否则,在这期间,平妈妈热好了汤水回来,硬要将汤水灌进她肚子里也不是不行的。
大姐和三姐,不是这样死的吗!
想到已然死去的大姐和三姐,云若瑶木然返回卧房,呆呆地看着碳盆中燃得正旺的拨丝银霜。
她能不能,干干净净的离开这满是龌龊血腥的肮脏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