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梁府,燕梁首富的身份奠定了梁家财大气粗本质的同时亦奠定了梁府卑贱商户的门第,鱼与熊掌不可兼而得之,燕梁首富的身份,是梁府人的骄傲亦是梁家人永生永世难以抹灭的耻辱。
皆因,燕梁梁氏,先祖曾是名满燕梁的大学士,奈何代代相传一代不如一代,到得先帝的先帝在位之时,梁氏无一男儿能中举子,再然后,眼见入仕已然无望的梁家族老们,便狠下了心,弃笔从商,而结果自然便是,老天关上一道门,自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弃笔从商的梁家人,显然很有经商的头脑,不过百余年,已经从一个颓败的家族一跃成为燕梁首富。
原本是名满天下受天下儒生敬仰的学士府,如今沦为世人最为轻视的商户,纵然富甲天下,到底也算不得一桩值得光宗耀祖的光彩的事情。
因着百年出身的底蕴摆在那里,所以尽管梁府身为燕梁首富,却不曾流露出丝毫商人身上所有的重利迹象,这便是柳氏对眼前梁府掌家夫人的感观。
说是商妇,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雍容大度,简直堪比宫中贵妇,言谈举止,更从容似世家宗妇一般,柳氏不由啧啧惋惜,似这般完美无缺的女人,怎的嫁为了商人妇?
她眼底的惋惜和纳闷虽是一闪而逝,却没能逃过梁家祝氏精明利落的眼,面对柳氏的纳闷和惋惜,祝氏唇角一缕讥诮亦是一闪而逝。
都道手握权势方为人上人,可在她祝氏看来,这些个勋贵世家为了那点子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势兄弟相阅,姐妹相残甚或父子相厮杀,即便最终过上那人上人的荣华富贵日子,这日日夜夜的,不做噩梦吗?
倒不如她们梁家,握着那被那些个勋贵世家嘲讽的黄白之物,睡得安安稳稳踏踏实实,虽为商户,可这满是勋贵的燕京皇都,又有哪个勋贵世家敢明着轻视梁府?
祝氏将柳氏的心态揣了个一清二楚,而柳氏却对祝氏的心思揣摩不透,接过祝氏递过来的聘礼单子匆忙一扫,却是无比的震憾。
倒不是梁府的聘礼有多贵重,而是因为,之前梁府下人抬进来的聘礼箱数,明显多过这单子上所列之物,以她观祝氏所感,显然不可能是精明干练的祝氏弄错了,那唯有一个说明,梁家知道她柳氏如今的处境,特意为她送来了嫁妆,所以送来的聘礼有一半没列在聘礼的单子上!
可是梁家为何要这么做?
是柳氏满心不解却又不好相问之际,祝氏淡淡道,“二夫人,先前国师大人命人送了一些箱笼去梁府,咱们的老封君,这便催着我上门下聘礼,来得匆忙,还望二夫人多多海涵。”
这一言,却是解了柳氏心中的疑惑,眼角瞄了瞄梁府送来的箱笼中,的确有大半都是她自个眼熟的,她心中明了的同时暗自舒了一口长气,溢了笑看着祝氏道,“哪里哪里,既是国师大人亲自指婚,还望夫人以后多多照顾我那不成器的孩子。”
祝氏自也是一笑带过,尔后便起身告退,柳氏则是客套一番后便不做多留。
梁府当家夫人祝氏上门送聘礼的事,自然很快传遍了整个国公府,自然,也有那眼尖的发现,梁府送来的聘礼中,有泰半箱笼很是眼熟,这消息自然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福寿堂里,云老夫人眯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秋嬷嬷的禀报,她既命人送了陪房过去,自是不容拒绝的,所以柳氏的态度早在她预料之中,倒也没什么差池。
“老夫人,大夫人求见。”正听得昏昏入睡,翠桉清脆的禀报声激得老夫人眯着的双眼有些不适的闪了闪。
很快有丫头打起帘子,国公夫人苗氏带着一个管事妈妈两个贴身丫鬟迈了进来,先是给老夫人端端正正的见了礼,云老夫人摆了摆手,“有什么事,只管说。”
苗氏知道老夫人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当下便将梁府当家夫人祝氏上门送聘礼的事说给老夫人听,自然也没落下梁府将云若瑶嫁入国师府时的十里红妆一并送回的事。
苗氏说得唇干舌燥,完了却不见老夫人有任何的反应,便是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苗氏心里头有些不安,当然还有丝不甘。
当初因为太后娘娘一道不现实的懿旨,为了不驳太后娘娘和皇上的脸面,阖府拿了公中五分之一的产业为云若瑶置办嫁妆,结果这国师夫人的名号还不出一月,给扫地出门不说,还身败名裂被国师大人逼着改嫁皇商梁府,原本以为十里红妆白白送了人,没想到如今物归原主,苗氏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
毕竟只要老夫人一声令下,这十里红妆重归公中,将来分府之时,长房的产业自然又翻上一番。
只可惜的是,剧情从来不按她设想的剧本走,她这厢得了消息急巴巴的赶过来,尔后说得口干舌燥,老夫人却仿似老僧入定一般,毫无反应,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娘,既然国师将嫁妆送了回来,瑶姐儿这一次可是二嫁,这嫁妆若是太过招摇,怕是平白给人添了笑话。”润了润唇,苗氏瞄了一眼老僧入定般的老夫人,小心冀冀地道。
云老夫人眯着的双眼总算撑开了一道缝隙,冷飕飕地瞟着她,直瞟得苗氏后背爬上一层冷汗,云老夫人才嗤了一声道,“算给人平白添笑话,也好过落长孙逊的口实,你只顾着那点子利益之争,没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分明是我们国公府姑娘的嫁妆,他不送回国公府却偏偏送去梁府是何道理?”
苗氏怔了一怔,这一茬在她刚得知消息时不是没觉得蹊跷过,可是这念想毕竟压不过心中的贪念,是故在她脑子里不过一闪即逝,如今由老夫人嘴里提了出来,她不由得有些尴尬。
不管长孙逊抱着什么心态,这十里红妆最后不都回到了云国公府吗?
瞧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态度,云老夫人似刀子一般的眼光不无失望的收了回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撑不起国公府这偌大门第的当家夫人风范,可拋开这一点,别的地方,苗氏倒是合格的。
终究是她自个亲自挑选的大儿媳,便是心中再失望,也只能捺下性子道,“长孙逊将嫁妆送去梁府,再借由梁府的手送回咱们国公府,为的是提醒咱们国公府,这十里红妆,你得送去梁府,如今梁府对这十里红妆心里亦是有了数,咱们若不按着长孙逊的意思去做,谁知道那魔头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当然,云老夫人没有告诉苗氏的,是到了此时,她终于相信,云若瑶所言并不是虚妄之言,这丫头原来当真和国师大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不然长孙逊又何必将这十里红妆交由梁府送还回来,云老夫人此时的心里,终于放下了对二房柳氏和云若兰之间有没有什么秘密交易的戒心。
听了云老夫人的话,苗氏张了张嘴,虽然很是不舍到了手又得送出去的十里红妆,可是长孙逊那魔头,连云老夫人都这般忌惮,更遑论她一个内宅妇人,当然此时的她,已全然忘了云老夫人亦不过一介内宅妇人。
“那些东西,你不许插手,梁府是怎么送过来的,三天之后自然怎么送回梁府,若少了一样,都唯你是问。”看得出苗氏心里割肉般的不舍,云老夫人锐利的双眸便瞪了过去。
云老夫人的眼光太过瘆人,苗氏唬得一跳,心里头那点子贪念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想了想戚戚哎哎地道,“母亲,儿媳绝不过问此事,可是这家大业大的难保——”
“行了,只要你约束好,还有谁敢动那贪念?”云老夫人双目如炬,很是不耐烦地打断苗氏尚未说完的话。
苗氏那点小心眼,在云老夫人这里,是完全不够看的,被老夫人这么一嗓子吼了出来,苗氏便不敢再说下去,只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见她一脸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云老夫人心里又着实不顺眼,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道,“没事你回去,嫁妆的事你不许插手。”
老夫人发了话,苗氏自是不敢违背,福了礼心有不甘的退出了福寿堂。
又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出嫁,又不是嫁入什么显贵之家,凭啥要奉送十里红妆啊?
七丫头二嫁都这般轰轰烈烈,回头府上几个还没出阁的姑娘们,将来是不是也得像七丫头这般?
“去,传话给二房的,七丫头的嫁妆,不许多一丝也不许少一毫,梁府怎么送过来的,怎么送回去。”送走了不顺眼的大儿媳,云老夫人又挥了挥手,吩咐下去。
后院宴客厅里,柳氏正愁着怎么安置梁府送来的这些聘礼,听得老夫人谴来的人一字不漏的将老夫人的话转述出来后,柳氏喜得眉毛都挑了起来,她还担心着老夫人知道之后,要将这十里红妆收回公中,如今总算是放下心了,这十里红妆原封不动的做为女儿二嫁的嫁妆,她也不用拿自己的小私库去为女儿筹备二嫁的嫁妆了。
因着三天之后要出嫁,是以得了老夫人的允诺,柳氏便大手一挥,命人将聘礼一并送去了二房主院的小私库,却没入公中的大库房。
汀兰院那边,正挥笔做画的云若兰听得这消息,手中的画笔稍稍一顿,一朵嫣红在宣纸上晕开,一副原已七七八八的花样,此告终,她放下笔,看了看晕开来的嫣红,尔后将宣纸折成一团,扔进身后的碳盆中,看着那花样于炉火中燃为灰烬,她才淡淡道,“去把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沉香手串取出来。”
初秋不敢多问,打开箱笼,将珍放在箱笼中的锦匣取了出来,云若兰接过锦匣打开,随着锦匣打开,一股淡若幽兰的香味弥漫开来,一串藏红色的沉香手串置于匣中,那香味便是由手串发出。
这沉香手串乃大前年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当时可让府上的姑娘们纷纷眼红,原以为云若兰会将此手串戴上炫耀,却没曾想云若兰将此手串收之箱笼,不曾戴过一次,便是云老夫人问起,她亦只是不胜惶恐地回道,“此乃太后娘娘所赐,怕损了分毫,是故珍藏之。”
云老夫人却觉得她这般行事十分妥帖,自没再追问下去。
然唯有她身边这四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婢知道,这一串藏红色的沉香手串,在姑娘眼里,一粒粒像极了用人血泡而成,姑娘又如何能喜欢如何会将这手串戴上炫耀。
姑娘此时将这自打太后娘娘赏赐下来便被姑娘束之箱笼不见天日的沉香手串拿出来,四婢心中隐约明白,这串被姑娘厌弃却又不得扔掉的沉香手串,总算是了好的去处,而姑娘,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将这沉香手串送诸于人,且不怕被太后娘娘责罚。
出了汀兰院,四婢簇拥着云若兰往水月轩的方向徐徐行去。
水月轩里,已将梁府聘礼安置好的柳氏正和云若瑶说着母女间的体己话,丫头打起帘子云若兰迈进来后,柳氏颇有些不安地看着云若兰,她心中清楚,若非云若兰,自个女儿此时只怕早已成了一具毫无生息的尸体,可是不是说好了,待瑶姐儿嫁进梁府了,她再将当年秘密如实告知吗?
“二伯母,七姐姐,听闻梁府送来了聘礼,若兰这才想起,前一次七姐姐嫁入国师府,若兰不在府中不曾为七姐姐添妆,如今七姐姐再嫁,若兰却不能忘了给七姐姐添妆,区区薄礼,还望七姐姐笑纳。”云若兰静静说完,便将手中揣着的锦匣递了过去。
她这番添妆话虽说得不太中听,可到底是一片好意,云若瑶自是不会拂了她,接过锦匣便朝梳妆台上放过去,云若兰眸光闪了闪,又道,“七姐姐,这串沉香手串是太后娘娘赐给若兰的,若兰一直珍藏着不敢佩戴,如今可算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一听锦匣中是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沉香手串,云若瑶抱着锦匣的手略微一顿,旋即转了头看着云若兰道,“九妹妹,既是太后娘娘赏赐给九妹你的,七姐姐如何能——”
“七姐姐放心,这串手串,在七姐姐手中比在九妹妹手中更有价值,太后娘娘亦不会生气。”云若兰盈盈浅笑,柔声打断。
柳氏听得眼中一亮,有了太后娘娘赏赐的手串,梁府那边,只会对瑶姐儿更为敬重,不得不得,兰姐儿这份添妆,送得太合她心意了!
“瑶丫头,你九妹妹一片心意,你别推了,好生谢谢你九妹妹是。”柳氏转了头,劝道。
云若瑶不再推诿,将锦匣递给奶娘后道,“九妹妹,七姐姐多谢九妹妹。”
这番道谢,却是真心实意的,虽说是柳氏和云若兰达成协议,云若兰才救她一命,可到底是因为云若兰,她才得以保全性命,所以云若瑶这声谢谢,却是发自真心实意。
云若兰仍然浅笑盈盈,“七姐姐无需多谢九妹,七姐姐应该谢的,是有一位真心为着七姐姐着想的娘亲。”
柳氏眉心是一跳,云若兰这话,她如何能听不出来话外之意,无非是在提醒她,别忘了三天之后,将当年真相告知于她。
好在这房中没有外人,柳氏便也坦然道,“兰姐儿只管放心,只要你七姐姐安然无恙嫁进梁府,二伯母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二伯母这番话,若兰倒也放心多了,若兰明天还要陪老夫人进宫面见太后娘娘,不打扰二伯母和七姐姐了。”云若兰满意垂眸。
看着云若兰主婢一行人离开,柳氏转过身子看着云若瑶道,“瑶姐儿,你九妹妹是个厉害的,往后你少和你九妹妹来往。”
云若瑶一怔,继尔苦笑,“娘,女儿即将嫁进梁府,和九妹妹来往的时间怕也是没有了。”
柳氏却是摇头,“瑶姐儿,即便你嫁进梁府,可也始终是云国公府出去的女儿,你答应娘亲,这往后,你少回娘家,只管安安呆在梁府做梁家妇,至于老夫人送的那五个陪房,你不妨如实告之姑爷,那五人的身契也不在你手中,若这五人对姑爷若是对梁府做了什么,害的亦只会是你,你如实告知姑爷了,姑爷心里多少都会有防备,这五人不管做什么,横竖不会牵连到你是。”
这番话却是一个母亲对自个女儿掏心窝的话了,云若瑶含泪点头应下,母女二人又叙了会话,天色渐晚,柳氏终是不得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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