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山人?”笑笑一怔,议论议论呗,关起门来议论皇帝我也不介意。
“毕竟是亲家舅爷,又是当朝最年轻的书画名家,原不该这样信口议论的。”
亲家舅爷?书画名家?笑笑这才恍然大悟,的确,自己的小舅舅以前是个年轻画家,名气么,也许在业内有一点点,但外行人完全没听过他。笑笑始终觉得,评价一个人是否成了‘某某家’,必须得行外人也知道才行,像齐白石,像聂耳,像鲁迅……
没想到在元龙朝,小舅舅居然成了本朝最年轻的书画名家?半途山人?遥遥记得在赵州时,那赵采薇还振振有词地用半途山人做例子,辩驳笑笑的“以实见境”来着,说来说去,居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是叫赵采薇么?是吧。
“不愧是谷老先生亲自教出来的,大舅爷贵为翰林,二舅爷又是书画大家,”阮氏眼中有隐隐的羡慕,“比起商途坎坷,倒不如埋头苦读圣贤书呢。”
“婶婶这开始操心小骞的前途了?”笑笑道。
阮氏被笑笑说中心事,淡笑:“我倒是愿意他读书的,不为功名,哪怕做个私塾先生或画馆画师也是好的。”
笑笑望着阮氏,她虽说经营着画会书坊,却完全不似个商人,如今看来,她做这些确不是为了赚钱,或许纯粹是为了看书赏画,又或许是为了敷衍婆婆那个生意控,也或许是为了打发时间,留在后宅有什么意思,还要面对两个妾室……
笑笑想了想,抿嘴一笑:“若是小骞愿意,我倒愿意牵个线,等他大些了,让他去兰溪跟着我外祖父念书,若是有天分,想学画也可。”——自己对这个弟弟还是极有感情的,如果真能让他师从外公,即使未能学业有成,但一份豁达心性总能学到几分,这样也不担忧他日后的……笑笑突然想起小骞十八·九岁的样子,自闭失语,一个人默默地在厨房做烘焙……
“笑笑,”阮氏的手握住了笑笑的,掌心微暖指尖微凉,像极了她这个人,内暖而外凉:“你此言当真?”
“我愿意一试,为了小骞。”笑笑不敢打十足包票,但以曾经自己与外公的感情,此事应该不难,再加上一个本与自己颇说得来的小舅舅,是让他半途山人把这个小徒弟收了也并非难事。
阮氏欣喜之下,竟一时讷言,紧紧握着笑笑柔软的手,半晌才道:“婶婶先谢谢你了。即使此事不成,婶婶也记得你这份心。”
“婶婶言重了,都是一家人。”
“唐衣若在本朝穿,总觉得夸张。我都怕穿着齐胸襦裙在大街上被逮起来,还有诃子裙,总觉得像是把肚兜穿外头了……”笑笑同阮氏撑着伞先回了疏岚汀,一路上嘴没有停,全是关于唐代衣裙的话题。尤其听说四婶婶尝试画了个唐衣样子,已经让针线房做出来一部分,更是欣喜迫切地想要过来一看。
阮氏不由笑起来:“逮起来也不至于,明明解了衣禁的。还有那诃子裙,倒是很适合妙龄姑娘穿的。”
“若真是盛世大唐,当真是哪样唐衣都好看了,而如今,我还是想先求个得宜。”笑笑很在意容许度的问题,譬如现代有很多穿旗袍的女士,几乎穿的都是改良版旗袍,如果真的完全按照民国的旗袍裁剪方式,并不见得合乎现代审美,尤其在民国曾经流行过长至脚踝的旗袍,现代人如果穿起来太夸张了。
进了门廊,丫头们上来收了伞,笑笑便随着阮氏进了西厢的‘衣裳间’。
这个满是白色装饰的个性所在,运用了笑笑说的现代衣架之后,愈加新颖独特。
阮氏的丫头羽觞将整齐折叠的衣裳拿过来:“太太只怕五姑娘不中意,便只做了外头的半臂,窄袖衫和裙子还未做好。”
“半臂?”笑笑将那衣裳打开,见是一件圆领的窄身半臂,淡淡的茜素红轻罗布料,裁剪得非常有唐衣的感觉,“哦!倒是在唐代仕女画里见过这种衣裳的,叫个……”
“袒领服。”阮氏一笑,“本朝不及唐朝开放,按说该是半坦胸的,我吩咐针线上的人收敛了许多。”说着打量着笑笑:“反正这儿咱们娘儿两个,你去屏风后头先试试!”
“嗯!”笑笑巴不得一声儿呢,美滋滋地拿着袒领服绕到了白纱屏风的后面。
阮氏也跟着开心,尤其今日敲定了与画师们签约的事情,再加上小骞有可能师从谷老先生,都是喜事。
丫头芳樽进来道:“太太,老爷还说留五姑娘在咱们院里用饭呢。”
“老爷回来了?今儿倒早。”
“说是一会儿有个客,在前院见一见,晚饭还在家里用。”
阮氏不语,只问:“小骞呢?”
“方才在书房跟着老爷习字呢。”
“他今儿倒有闲心。”阮氏语气淡淡。
不一会儿,笑笑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暂且用淡白色里衣配着茜红色半臂,细腰高束,格外窈窕。
“好看,只是袖子还略宽了些,”阮氏站起身来细看,让笑笑转了个圈儿:“还是初唐的服饰更适合少女,胡人的小袖衣在隋唐是最时新的风尚,我这让针线上赶工,小袖衣好做,依我说做成白色的,那条茜红与素白的花间裙也快做好了,到时候肩上再绕一条披帛成了!”
“我极少穿红呢。”笑笑只觉得这茜素红色很是鲜妍。
“这才是大唐之色呢,”阮氏一笑,“我听见醉墨他们几个画师商议着要给你画一条画帛呢!你的年纪还小,让他们给画衣裳也不为过。”
“要画画在樱白色的轻容纱上,集古社让把衣裳应了樱笋会的景儿,不妨画些樱桃吧,想来其他社友多是取竹子意的。”笑笑审视着镜中的自己,感觉唐代的袒领服有点儿像现代的紧身t恤外穿,但不得不承认,这种设计非常适合东方女性的人体美,尤其是刚抽条的少女,半臂裁得窄秀,裙腰扎得高修,愈发显得窈窕可人,“我看那些唐俑中的仕女常常是梳着回鹘髻配着袒领服的,若在本朝这么打扮还真有些……”
“你这个年纪梳多股的垂鬟好,唐代少女也常有梳垂鬟的,画着红妆。”阮氏一笑。
斜红和面靥免了,太夸张了,笑笑想着,到那一日,仿着《大明宫词》里的妆容来吧。笑笑望着窗外的院景,各种果树在雨水的清洗下更显得新鲜茂盛:“唐初时的雨,不知是否比本朝愈加深翠。”
“只怕月亮也比本朝浑圆明亮呢。”阮氏对古代也充满了幻想。
笑笑轻咳两声,听着‘古人’向往着‘古代’,真是很有分裂感。看那屋角的香篆已近戌时,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方才听见说四叔今日有客,看这天色不早,笑笑不叨扰婶婶了,”笑笑说着从自己的藤箱里拿出一个关节能活动的木偶人来,“这是今儿在学集上买的,给小骞玩儿吧。”
“你倒总想着他。”阮氏看这偶人,正摆了个拉弓射箭的动作来,只觉得新鲜有趣儿。
“谁让我是做姐姐的呢。”
阮氏道:“那我便不留你了,今儿你从清早出门还没回去见你娘呢。等过些日子后院里的覆盆子熟了,你来我这儿吃果子,叫上你娘一道儿来!”
笑笑已经笑着去屏风后面更衣了:“我娘还说请大家来我们竹里馆小聚呢,上一回我舅母过来,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宴请,谁知祖母硬要在瑞云厅设宴,说下回再去竹里馆热闹。”
“这是老太太抬举三嫂呢!”阮氏笑道。
一时,笑笑换好衣裳出来,便辞了阮氏,准备回竹里馆。
出了西厢门,便见描红拿了伞在廊下候着。
笑笑不由道:“你倒亲自过来,让鹅梨她们跑一趟便是了。”
描红笑道:“丫头们各自都有事忙,今儿太太的故交方夫人来了,说是明儿舅太太也要过来呢。”说着撑起伞来,是一柄绘海仙花的二十八骨桐油伞,伞面的留白处隐隐透着雨景的青郁。
“方伯母倒是稀客,我那儿还留着专给她做的蕾丝披帛呢。论起来舅母也有日子没来了。”笑笑看着院中落雨,雨势已小,只那屋檐瓦口尚有水柱流响。
阮氏的丫头芳樽出来送五姑娘,笑笑道:“你倒不如给我们再拿一把伞呢,这儿也没有外人,我不惯丫头给撑伞的,还不如自家撑着自在。”
芳樽笑道:“这是五姑娘体恤我们做下人的。”说着令人又取了一柄伞来,双手递到五姑娘手中。
芳樽一路将主仆二人送到疏岚汀门口,目送其在雨幕中远去。
一名小厮也正在门口站着,一副翘首等待的样子。
芳樽不觉道:“咱们老爷的客还未到呢?”真是的,这人是掐着饭点儿来呢?
小厮只顾着巴望前方,这才发现了芳樽:“一过酉时,老爷让在这儿候着了。”说着冲芳樽笑笑:“姐姐给拿点儿吃食吧,过了晌午一点儿食儿都没进呢,那商爷倒沉得住气,这会子还不到。”
芳樽笑一笑:“你等着,我让小丫头给你拿些点心来。”
“要那种带着蜜枣儿的糖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