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烨去给你打些凉水,你好歹敷一敷。”说话间,百里凤烨已经提着木桶走出了客栈。
时令已到立冬。
大夏不似华褚,冷的更慢些,如今华褚已经下过了一场雪,可在大夏,白日里,还是艳阳天。
故而,夏樱有些惊讶,“还没到小寒,你从里弄的冰?”
一边问话,一边接过冰袋往眼皮上碰了碰。
夏樱看着百里凤烨张罗着给她倒洗脸水热水氤氲,那张脸在水汽里,柔和美好的叫人看不真切。
“百里凤烨。”
“阿樱”
两人一同开口。
顿了一会儿,百里凤烨先一步开口,“阿樱,从前凤烨不敢在你面前提起沐煜的名字”
夏樱握着冰袋,手上一紧,里面的冰块碎成了冰沙。
百里凤烨打量着夏樱,没有退步,语气却少了几分底气,连做了几次深呼吸,百里凤烨方才问了出来,“如果你不觉得冒犯,能不能谈谈他?”
夏樱放下冰袋,楞了好一会,一时没有想到百里凤烨居然会如此郑重地问这样的问题。
好半天后,夏樱方才轻轻点点头。
成亲,去宗祠祭祖,得到了百里凤烨的休书。答应景枫的提亲,和百里凤烨一起从大夏去到华褚,又从华褚回到大夏。
这一来一去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六年!
在这漫长的年月里,他们是头一次面对面地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阿樱,你想过再见他时会是什么样子么?”
提起那个人,对百里凤烨来说,仍是一种煎熬他问话的语气很是艰涩,双拳已经捏出了血迹。
“”夏樱喉头一紧,想说话,可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百里凤烨急切地又问,“万一他不一样了呢?万一他把一切都忘记了呢?”
“”沉默了一会,夏樱缓缓抱住自己,“我很自私,当初,我告诉他我要和别人成亲了,却要求他等我。他很生气,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说到此处,夏樱无法克制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打得极狠,“我不是个东西,我不要脸我居然对他提这种要求!我算什么?”
夏樱还欲再打,却被百里凤烨扣住了手腕。
好半天后,夏樱方才平静下来,“如今我只要他活着,哪怕他不再认得我。只要他好好的我,我”夏樱说不下去了,一次次破音,每一个音节都烧的嗓子发疼。
百里凤烨一下一下地轻顺着夏樱的背后,直到她平静下去,再次开口。“从前我要他等我!即使答应和你成亲,即便已经成了你的妻子我却依然自私地拽着沐煜,死活不放手。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立场同他讲话。”夏樱捏着手上的冰袋,整个人微微发抖,几乎站不稳。好在百里凤烨的双手就在她的身后,支撑着夏樱,让她能够站得稳当。
“”说起这些,夏樱也同样显得很是吃力,她说的很慢,每一句话都踩着心尖,每一个字的间隔都很长。
“只要他活着,好好活着,活的好好的。”夏樱反复重复着内心里最大的期盼,她似乎暂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要他开心,并且健康。”
冰袋终于被夏樱捏破,地板上撒了一地的冰沙。
“从前,他本不愿与我有联系,是我缠着他,非要介入他平静的生活。待尘埃落定后,我又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离他而去。如今想来我竟从来没有为他考虑过半分,还自诩深情真真荒唐至极。”夏樱苦笑着,一向英姿飒爽的人,此时此刻,颓败地如同潮湿的朽木,即便丢去烈火里也再也燃不起来,最多,只能化出一股股黑烟。
“”
百里凤烨看着夏樱的模样,心下一阵阵抽痛,“阿樱,凤烨知道他在”
正此时,一阵马蹄和钟鼓声从客栈外传了过来。
“是官锣!”夏樱道。
鼓声打断了百里凤烨,也吸引了夏樱的注意。
本来已经决定在此刻坦白一切,告诉夏樱关于沐煜的一切,可乍然被打断,百里凤烨还是松了一口气
已经下定决定坦白了,可内心里的恐惧还是难以平复。
百里凤烨握紧拳头,告诉自己另找时机。
站在客栈上面往街道看去,只见一个女囚被压在囚笼里此刻衙役们压着女囚巡街。
看热闹的老百姓们追着囚车跑。
衙役们敲锣打鼓地,大声念着女囚的罪状。
夏樱见没什么大事,便又重新回到了客栈。
刚才说了很多沐煜的事,此刻,夏樱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得干干净净了。
“刚才你要说什么?”夏樱问。
“”百里凤烨皱着眉,凤眸里有些闪躲,一时又游移不定,又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百里凤烨也自认果断决绝之人,可偏生对这事,竟这般反复不决,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忽然,百里凤烨眼睛一亮,指着衙役车尾的一人,“阿樱,你看他是谁?”
夏樱顺着百里凤烨的指头看去,一个混在衙役里的身影格外熟悉。
夏樱看了好半天,也“呀!”出了声,“是洛尚书!”
百里凤烨抿唇,“定是来见洛北的,这小子画四国地图已经离国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回国,又被你扣在了怀因河这洛尚书,定是想见儿子才跟傲天一起来送银子的。”
夏樱当时便想追去。
“眼睛!”百里凤烨拉住夏樱,指了指她还没有消肿的眼睛。
夏樱停下步子,冲到脸盆边用凉水敷眼睛。她也知道不能这个样子去见洛尚书的。
“别急。”百里凤烨望着远去的囚车,“凤烨重新去装个冰袋,顺便再煮个鸡蛋一会冰袋一敷,鸡蛋一滚就消肿了,一两个时辰就好了。”
夏樱张了张口,想对百里凤烨道声谢,可那谢字太轻太飘
看着百里凤烨的背影,夏樱只觉得心里热热的,在最脆弱的时候还好有百里凤烨可以给她力量。
“不用急,洛尚书就算很想见儿子,也得端会架子装作是来办案,顺便去看洛北的。一时半会,洛尚书不会过河的。”
洛尚书的确是这种心里想的要命,嘴上还死硬死硬的人!
想不到百里凤烨居然能把洛尚书的脾气摸得那么透彻。
“洛尚书藏在衙役里,也没穿官服,估计是私访恐怕朝廷里大部份同僚都会以为他病了。”夏樱揉着眼睛,“这一次来边境,洛尚书不能呆太久,只能见洛北一面又得匆匆回去。”
说到此处,夏樱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破坏了别人的天伦之乐。
可是在这里,夏樱能用的,又信得过的只有洛北。
等到中午,夏樱的眼睛终于消了肿,可以勉强见人了。
急匆匆地来到当地府衙。夏樱抬腿便要往里走,却被门外的捕快挡住了,“去去去你们两个人什么人啊,府衙重地也敢闯。不要命了。”
夏樱急着见洛尚书,难得的掏出靖王令。
捕快一下子惊呆了,连忙跪到地上,“靖靖安王爷!”
夏樱在对岸斩杀陆河浚的事,已经在边境传的沸沸扬扬了,捕快眼里带着崇拜,忙将夏樱迎进了府衙,“王爷,那个陆成真是该死,您杀的好!为民除害。”
夏樱干笑两声,“听说老百姓官司打到你们这里也没人主持公道,怎么这会也又叫好了?若叫我抓到知府和陆成勾结的把柄”
捕快抓抓脑袋,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人盯着,这才小声的说,“王爷,咱知府是好的,坏就坏在师爷”捕快说着发虚,声音越发小了。
夏樱多看了这捕快几眼,“下了工你可以到三胡同客栈找我,尽管放心的说。”
“得嘞!”捕快咧开了嘴,几句话的工夫便对夏樱叹服不已。
没一会,知府马上出迎,洛尚书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