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猪凑到贾赦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贾赦随即眉头紧蹙, 转头问他可查清楚没有。黑猪便又凑到贾赦的耳边说了两句。贾赦点点头, 又问黑猪他们来的时候可曾被人跟踪。
“赶在城门关之前出来的, 去印坊里暂且逗留了片刻,爬了在宅子里的密道, 从后山出来。保证安全, 没人跟踪。”
黑猪又提起当下京城的局势, 方正路等人都看向贾赦,大家都等他拿主意。
“这件事是不是也可以去找宋大人商量来?”柳湘莲提议道。
“这是怎么了, 往常他不是主意最多么, 而今怎么倒像是个缩头乌龟一般, 病了?我才不信他会病, 偏偏你遇到难处的时候,他躲在家里不出门,什么出息!”窦聪气呼呼道。
贾赦:“你不知具体情形,休要乱言。”
窦聪扭头过去冷哼一声。
方正路温言问贾赦:“大人自从离京之后,便没有和宋大人有过联系?”
贾赦点头。
方正路蹙眉, 便不再说了。他觉得以宋大人的风格该是不会如此待他家大人。京城自大皇子回来之后,各方态度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宋大人真遇到了什么麻烦也未可知。
“大人,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贾赦:“自是回京,难不成还真任由那汤天利诬陷我是畏罪潜逃?”
“好,我们回京!看我不把这些欺负我们的人杀个片甲不留!”窦聪瞪圆眼,气势汹汹地喊道。
贾赦眯起眼,“待到后半夜, 我们便进城。”
“为何要等到后半夜?”柳湘莲不解问。
方正路:“那时候进城,时机正好。”
“时机正好?不明白。”柳湘莲挠挠头,嘿嘿笑起来。
方正路让他且等着看结果,到时自然知晓。
张开驰随后得知贾赦要走的消息,忙来相送,直叹自己也没帮什么忙。
“你已经帮我大忙了,若没人收留我,我此时恐怕都入不了京城。”贾赦道。
张开驰猛地打个激灵,“大人此话何意?难道说还有人在追杀您?”
贾赦目色深沉地看着张开驰,微微点了下头。
张开驰震惊不已,他万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如此猖狂,竟连国公爷也敢抓。
梆子敲了四下,贾赦等便告别张开驰,夜行至北城门。
九月每逢双日子,张赧便会在北城门守城。
贾赦等压低草帽,骑马到城门后,贾赦便亮出令牌。
守城的侍卫们仰头打量贾赦的,却只看到草帽遮挡下的一个下颚轮廓,侍卫检查令牌没有问题后,便开口问贾赦的身份。
黑猪闻言,便有些不乐意,“我家大人正在执行秘密任务,其身份岂配尔等知晓。而今是怎么了,搁往常,你们这些侍卫们都二话不说便开门。”
侍卫见黑猪气势十足,也晓得这些人大有来头,忙拱手禀明这是而今新任经营节度使朴预熙所下的命令,近几月但凡夜里来往使用令牌的人员,一律要问明身份来路方可放行。
“叫你们统领前来回话。”黑猪道。
侍卫无法,只得去通报统领张赧。张赧过来之后,一眼便认出了贾赦的身形,立刻开口道:“你们这些人也是糊涂,连鼎鼎大名的刘大人也忍不住,赶紧痛快开门。”
张赧话毕,便呵斥侍卫们动作麻利点。守城的军士听了之后,赶忙道歉开门,心里也不敢去计较这位刘大人到底是哪一位刘大人。
贾赦冲张赧点了下头,便立刻带着属下们进京,直奔同德街邢鸣邢岫烟住处。当下只有这里,大概不会被那些人察觉到。
邢鸣见到贾赦十分惊喜,忙行礼见过,还要去叫妹妹来。
贾赦忙拉住这孩子的手,安抚他回房歇息,“待明日再见也不迟。”
邢鸣应承,晓得大人们是有事商量,遂乖乖告退。
窦聪悄悄地从人群后头跟了出去,叫住性命,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两块木雕来,递给邢鸣,“这是我在柳州给你们兄妹挑的,你要是觉得还可以拿去,不喜欢扔了!”
窦聪说罢,便扭头也不去看邢鸣,只管把手里的两块木雕塞到邢鸣的怀里,转头便匆匆快步进屋了。
邢鸣怔了下,低头看自己怀里的两块东西,是雕刻精巧的鼠和狗,都栩栩如生,正好是他和妹妹的属相。这必然是特意留心给他们买的,邢鸣有些惊讶,抬首去寻窦聪,却早不见其踪影。
房门关上之后,贾赦便和方正路等人悄悄议事,随即分派任务,大家各司其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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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皇帝便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小太监奉了清肺的茶来,饮用之后,缓了缓神儿,才刚因为干咳而发红的脖颈才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起了身,更衣之后,便欲前往太和殿。
戴权见状,忙在一边去劝慰,请皇帝保重龙体,好生养病。
“眼下这朝局这么乱,朕哪有心思安寝于榻。”皇帝嗓音沙哑的感叹完毕,便又剧烈的咳嗽两声。戴权忙在一旁为皇帝捶背,又要了一杯清肺茶来。
“圣人好歹用些早饭再去操心军国大事。”
皇帝喝过之后,等待好转片刻,便依戴权所言,传了早膳,却只用了两口燕窝粥便放下了,无心再食。
皇帝到了太和殿,便坐定审阅奏折,看了几本之后,他便叹口气,看向桌案右侧那本单独被他放置一边的奏折。这折子正是汤天利呈奏上来弹劾贾赦误判诬陷三皇子谋反的折子。
老三被刺伤的事儿,令皇帝极为愤怒,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因他当初派贾赦去柳州查案的时候,曾经特意放过话,让他权宜行事。若三皇子真有反意,他允准他可以当场诛杀。皇帝以为贾赦是个值得仰仗的好臣子,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枉矫过激,真敢下得去手。这事儿皇帝也认了,毕竟是他有言在先,而贾赦曾为大周立下的赫赫功勋,也值得他为其忍一次。
谁知而今这汤天利再次成呈奏的奏折,把他的愤怒的心情彻底推到了极点。
皇帝把手放在桌上,握着拳头,这要是搁普通的官员,他必然会立刻下旨缉拿查抄,但是贾赦,他愤怒之余,心里总是有一分怀疑,以往一直表现良好,且一切凭证据说话的他,真的会情急之下,干出这种事儿?但这个问题问完之后,皇帝又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老三的暴脾气他清楚,如果贾赦查他,他一气之下杀人泄愤很有可能。贾赦向来见不惯贵族草菅人命之事,便是皇子,他也从不曾谄媚屈膝过。
“皇上,黄尚书来了。”小太监通报道。
不及黄远德行礼,皇帝便立刻询问黄远德:“你觉得汤天利这折子,该如何处置。”
黄远德礼毕,便恭敬地接过奏折,打开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黄远德惊得手抖,竟把折子丢在了地上,随即他便跪下来跟皇帝磕头,愤怒地抖着声音说话,“这贾恩侯好大的胆子,早听说他恃宠猖狂,从不把任何皇族权贵放在眼里。今儿个臣真真算是见识了,他竟然连皇族血脉,对我大周堂堂尊贵的三皇子动手,还把人刺的半死!皇上,这样大逆不道的臣子,如果不对其施以严厉惩治,日后再有人争相效仿,我大周朝堂岂不乱了套了,我大周皇族的血脉又何以为继?”
皇帝听黄远德此言,蹙起眉头来,仔细思虑其所言的话,句句在理。这有功勋的臣子,满天下找找,总会有有一些,而且只要慧眼识人,人才取之不尽,但他的儿子却只有这几个,老十一身份不行,必然不能用。老大破了相了,皇帝也不愿意选他。剩下的老三和年幼的老十五,俩孩子都是各有优缺点,尚有不足,但好歹是个人选。若是老三也有什么意外,那他大周皇族血脉真真是太过单薄了。
一想到子嗣皇储问题,难免会联系想到其中是否有阴谋。凭贾赦和宋奚的情分,他若是动了恻隐之心,难保会偏心宋奚那边,为了力保十五皇子,而过分苛责三皇子,将小事夸大,借以此理由去惩罚他。
如此一想,这贾赦倒是真不无辜。皇帝在心中叹道。
这时候,黄远德跪地,再此请求皇帝严惩贾赦伤害三皇子的大逆不道的恶行。
皇帝眉头打结,“此事还需仔细计较,贾恩侯毕竟于我大周有功。”
“皇上的话不错,贾恩侯先前的确为大周排解过不少危机,立下汗马功劳。可这些功劳加一起,也比不过他伤害皇储的事儿大。再者,他贾恩侯先前立功的时候,圣上也不曾吝啬恩赏他。他该得的都得了,犯了错,凭什么便要轻易饶恕?本来这国公爷犯罪,那必定是要仔细盘查清楚再行定夺,但贾恩侯眼下已经畏罪潜逃了,他这无异于是不打自招,皇上而今有何必犹犹豫豫,顾念那些旧情呢!”黄远德慷慨激昂地劝解皇帝,说得面色涨红,十分激动。
皇帝眯着眼,眉间深蹙,黄远德说的不假,他在这件事上似乎的确显得太过犹豫了,“那黄卿便是说说,这件事若是你的话,该如何处置。”
黄远德提议道:“自然是要秉公执法,以理服人。贾恩侯到底是御封的国公爷,处置他可没那么简单,依臣看,先公告天下,全国通缉,活捉他进京供述案情,不仅可让他死得心服口服,更可以堵住百姓们的悠悠众口。”
“黄大人倒是可以省去通缉我的麻烦了,只求能让我死得心服口服最好。”贾赦穿着一身紫色官袍,迈步进了太和殿,他面露微笑,容颜朗朗,一身贵气。三两步走到黄远德身边,与其并列而站,左右对比,相形见绌。
皇帝看到贾赦立在太和殿中间,还有些没晃过神儿,微微睁大眼确认了下。
黄远德更是惊诧,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然后有些难以相信地质问贾赦:“你怎么会回来?还有你怎可以如此无礼,直接硬闯太和殿,偷听我与皇上的话。”
“我是大周的臣子,这京城内还有我的家,我自然要回来。黄大人可能忘了,我有御前行走之权,刚刚之举在情急之下,还请黄大人见谅。”贾赦反问。
黄远德一脸吃苍蝇的表情看着贾赦,然后嫌恶的转过头去,露出一副懒得理会贾赦之状。
贾赦跪地叩首,给皇帝请安、请罪。
“因何请罪?”皇帝厉声质问。
“柳州一案,臣未能彻查清楚,便因故撤离回京,请圣上恕罪。”
“彻查清楚?贾恩侯,你说的可真够委婉的,倒不如直接解释一下,你为何要刺伤三皇子!”黄远德转头冲着贾赦气愤道。
“我没有刺伤三皇子。”贾赦道。
皇帝听这话后脸上的疑惑加深,让贾赦好生解释。
贾赦便把他查案的经过讲述给皇帝听。
黄远德冷笑:“证据呢,空口无凭,难道你说什么是什么?”
“盗矿贼车双全最初的供词,我自然有。而我刺伤三皇子的事情,我根本没做,如何证明。证人都被圈禁在了柳州,还无法在此作证。便是能作证了,只怕以黄大人的意思,他们都是我的属下,证言也不可信了。我只想一句,那汤天利奏折所奏,可有证据?”
“有车双全的证词,他说他是受了你和……”
贾赦:“黄大人,一份未经查实的证词,可以作为指证一名朝廷命官的铁证了?那我若说我手里头也有一名贼人,也是指证黄大人您伤害了皇子,您是否愿意认?”
“贾恩侯,你太嚣张!”黄远德说不过贾赦,便气红了脸骂他一句,转而拱手给皇帝,请皇帝做主。
皇帝看眼突然冒回来的贾赦,又看向黄远德,有些头疼。
沉吟片刻后,皇帝道:“既然贾卿已经回来了,那汤天利折子上指证的这些事,是该核实准确。贾卿说没有,汤天利却说有,那这案子的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由谁来查实比较好?”
皇帝话毕,便看向了黄远德。他觉得黄远德于三皇子或者大皇子都没有干系,这案子交给他查,也算公正一些。
“圣上,臣这一路一直被人通缉追杀,甚至进京前在城门附近也有围追缉拿我的人,险些置于危险之中,令臣再无回京的机会。此案若前去柳州查,存在诸多变数。倒不如让汤天利进京陈述,我二人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好生对峙。”贾赦建议道。
皇帝见贾赦说话条理分明,丝毫没有心虚之状,心里便琢磨着这件事可能真有隐情。让汤天利前来,好生陈述的确是一个好办法。皇帝遂下令,命人尽快将汤天利带回。
“卿刚刚说,你人到了京城城门口还是有人有意缉拿你?”皇帝地问。
贾赦点头,“正是如此,这也是臣一定要秘密进宫的缘故。臣觉得,大可以趁着汤将军没来的时候,从这些抓捕臣的贼人们入手,好好审查他们的来源。”
皇帝觉得是这个道理,即刻命人去查。贾赦忙表示这件事要引蛇出洞,必须以他为诱饵。
皇帝晓得此事干系重大,关系到他是都可以信任贾赦,并且三皇子是否无辜的问题。遂没有委派给任何人,只让密卫们跟着贾赦去了。
临走前,贾赦恳求这件事不要让第四人知道,请黄远德在事情结束之前,不要离开皇宫。黄远德很不乐意,但为了避嫌还是留下了。
天近晌午时,便有侍卫来报,表示已经抓到了十三名涉事者。这些人都是在城门附近装乞丐晒太阳,以图通过守住入口来阻拦贾赦进京。
密卫们随后将审查的结果告知了皇帝,这些假扮乞丐们的军士,都是来自常胜营的士兵,而今守在京城门后是为了找画像上的人。
密卫随即把贾赦的画像展示给皇帝看。
皇帝睁大眼,完全不敢相信区区一个常胜营,竟然会瞒天过海,编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骗自己。虽然目前仅凭这个,证据不算很足,但皇帝的心已经开始倒戈偏向贾赦了。他越加觉得贾赦更为可信,因为贾赦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贾赦,公平公正,以律法为依据,并非他先前所揣测的那般会因为人情或者自私贪权,而失去理智,做错了事。
皇帝心里对贾赦竟有几分愧疚了。
“便是臣有百错,臣身份辅国公,理应是将罪行禀告皇帝,由皇上御笔批准处置才可。但是汤天利却公然在柳州城张贴臣的画像,四处通缉,甚至搞出了悬赏要人的招数。这种悬赏,说是要活口,可真要是被利益所获得那些人,为了抓臣,他们会保证手轻不伤臣的性命么?擅自做主悬赏缉拿我的事,这可是瞒不住的,满柳州城的人都晓得,只需要派人前去稍微打听,自然会清楚。”贾赦接着解释道。
贾赦之所以会特意说明这件事,是因为他知道汤天利的折子里并没有写通缉的事。
皇帝翻开折子确认一遍,确定汤天利在折子里提到了贾赦逃跑,他不得不缉拿,但却没有说是公开悬赏通缉。这两者的差别太大了!公开悬赏通缉,那是对于已经定罪的罪大恶极的罪犯,才能使用的。贾赦身上尚有御封的辅国公爵位,和御史大夫的官品在,一位超一品的国公爷,竟然会被通缉,这蠢货的行径分明是在打朝廷的脸,打他的脸。
“这个汤天利,好大的胆子!”
“臣看他也是一世情急,心虚了。”贾赦道。
一旁的黄远德闻言不禁冷笑,“贾大人不心虚,那是谁一路从柳州逃了回来?”
“对方兵权在握,我与之相比,几乎可算是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懂变通去逃,难道还要一直被圈禁在柳州至死不成?”贾赦反问黄维德。
皇帝也瞪一眼黄维德。
黄维德瘪了瘪嘴,垂着头再不吭声。
皇帝打发走黄维德,转即单独留下贾赦,确认问他三皇子是否身死的问题。贾赦摇头表示不知,只是跟皇帝说明他当时在血液里发现猪毛的情况,但那滩血到底是人血还是猪血,却不确定。皇帝气愤之余,也有些忧心,即刻叫人调动军马,前往柳州镇压汤天利。至于三皇子,他一定要知道他是死是活。
“卿的意思,柳州盐铁案不过是有人精心计划诬陷老三,且有声东击西之意。那这‘东’是声张出来了,‘西’是什么。汤天利好好地,因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此人是三殿下外祖的旧部,对于三殿下有些效忠的意愿。三殿下久居柳州陵寝,已有一年的时间不曾回京……”贾赦委婉表示道。
“原来如此,他是刻用这件事,来诋毁你和宋奚,不仅让朕不敢用你,还会心疼他,把他叫入京城。呵,真是打了个好算盘。”皇帝冷笑不止,转而高兴地从桌案后走出,拍了拍贾赦的肩膀,“幸亏卿及时察觉,机敏反应,而今及时赶到朕面前说明情况,不然朕真的会被这混账东西还有汤天利蒙在鼓里。”
“一切还是该细查,凭证据说话。”贾赦不被皇帝的情绪所感染,也不添油加醋。
皇帝闻此言,赞叹不已,倒是很高兴他以前依仗的贾赦回来了,“而今朝局……罢了,也不多说,回头你自会知晓了。总之,当下朕正需要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i_adotdotdot、必然书荒二位仙女投喂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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