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话像若针刺耳,贾母木头一般地站在原地, 愣愣地瞪着前方半晌, 才缓慢的转动眼珠子看向林如海。
“你说什么?糊涂了?贾恩侯是不是我的儿子,你会不清楚?”贾母红着眼质问林如海。
林如海将手中的户籍册恭送到贾母跟前, “确实不在了, 前日刚刚除名。”
贾母结果册子,举远一些,眯着眼睛看, 果然是如林如海所言。
“这怎么可能……”贾母蹙眉压低嗓音念着。
林如海看眼贾母, 打发小吏去找来经办人, 当贾母的面儿询问何故。
小吏回忆道:“来经办的是宁国府的珍大爷,说是族内长老们已经议定将他除名。隐约好像也说了,是荣府老太太最先主张如此。”
林如海询问似得看向贾母, 想知道贾母是否真的主张过那样的事。
贾母面目肃冷,乍看不出什么, 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紧闭的双唇还是有微微颤动的痕迹,两手也有些发抖, 一瞧便是怒极所致。
林如海见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也心疼她不容易,遂挥手打发走了相关人等, 对贾母鞠躬道:“这件事还是该从长计议,我瞧您也是不知情的。不如这样,晚辈这送您回去,您先把这件事了解清楚了, 若还是想告,便再来,左右大理寺在这,也不会挪走。”
贾母缓了缓气儿,点点头,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去了。她回了荣府,便立刻叫人唤来贾珍,厉声质问他有何资格将贾赦从族中除名,并且还报备给了官府。
贾珍垂首,“晚辈可万万不敢有此等胆量。这件事还是依从老太太和政叔的意思,晚辈才不得已去做的。”
贾母:“我的确是说过要不认他的气话,但那时候你可是不同意的,也着急了族中长老商议过,大家也都不愿意。怎的突然你擅自做主了?这种大事,还是我们家老大的事,你该在做之前找我们好生商议一下才是。”
贾珍:“老太太,这事儿还真不怪我,是政叔前两日找到过,让我赶紧把除名的事儿尽快办了。他说他已经从朝廷内得到了可靠消息,赦叔他刺伤了三皇子,惹了盛怒,且还有结党谋反诬陷三皇子之嫌,不日会被圣人处置。这样大的罪名,少不得要株连族中人一起受罪。既然是事关全族人的性命,我哪敢怠慢了,便尽快把这件事处置了。正好老太太前些日子将他逐出府,外头也早有您打算弃子不认的传言,官府那些人一查知道并非是最近的事儿,所以办得也顺利,没什么质疑。”
贾母皱眉看着贾珍:“你真这么随便办了?好歹也要跟族里人好好商议,跟你爹也打一声招呼,怎么能这么快。”
“此事便是商议过才办的。当时族中长老们听政叔说赦叔是如何干了伤害皇子的大事儿,都个个脸色青白,生怕自身收到株连,所以大家几乎是立刻同意了,都还夸政叔厉害,未雨绸缪,在危难之际保护了族人。”贾珍实话实说道。
同时他也表示这件事他也的确告知过父亲,他父亲的意思是遵从族里的决定,以保护族人为紧要。
贾母眉毛狠狠地皱在一起,几乎把眉头拧碎。她想到小儿子可能会眼红嫉妒几分老大,但没有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老大毕竟是她的骨血,荣府的一份子,她便是出口说要把他逐出贾家,那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想要吓一吓他,让他乖乖听话的计策罢了。老二便是在愚笨,也该是明白这点,他怎么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老大给逐出贾家。偏偏还背着她!
贾珍毕竟是隔一层关系,贾母不好直接对他撒火。其实这件事身为族长的他,也有莫大的责任,怎能任由他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自个儿竟然连个基本的判断都没用,这样的人也适合做族长?
贾母看眼不争气的贾珍,忍着耐心深深地吸口气,只开口客气地叹了声:“你也不容易,倒是他给你添了麻烦。”
“何止是麻烦,赦叔回来了,还像以前那般风光,倒叫我如何跟众位长老们交代,他们而今只怕悔死上吊的心都有了。”贾珍一脸苦相,表示他更愁苦。
贾母听闻贾珍还要去安抚那些长老,说了两句好话,便打发贾珍先去处理族内事务。她则叫来贾政,好生质问。贾政闷声跪地,保持磕头的状态拜着贾母,不敢吭一声。
“老二,你为何要如此!”贾母直拍大腿,骂他糊涂。
贾政垂着脑袋面对着地面,跟贾母道:“儿子也是听闻了那些消息,觉得贾家危急,才出此下策,保全大局。谁料到这么多人认定的事儿,到最后竟然有了变数,儿子鲁莽了,该死!”
贾政说着狠狠地给贾母磕头,表示他全然都是因为心里太记挂贾母和贾家其他人,因太害怕这件事连累及大家,才想未雨绸缪。
“糊涂!”贾母呵斥道。但她心里已经清楚了,老二做这一切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保住贾氏一族。毕竟老大身上若真摊上事,那是谋反诛九族的大罪。
贾政连连磕头赔罪,接着便垂首不吭声。
“你干了这等事儿出去,你大哥见了必定寒心,今后岂会再愿意踏进这个家门。”贾母摇了摇头,哀叹不已,“一家子人再吵再闹,也本该荣辱与共的。家人有难,我们弃之不顾,岂非连畜生都不如了。”
贾母无奈地闭上眼,换了许久的情绪,然后目光犀利地落在贾政身上,“这件事是你做错了,你大哥那里便该由你挽回。你一天做到不到,便不要喊我母亲。”
贾政忙道使不得,“儿子一定会竭尽全力弥补过错,母亲却切勿因这事儿气大伤了身。大哥他便是责怪我,恨我一辈子,也不该把怨气撒在母亲身上。您请放心,儿子一定会劝他回来给您赔罪。”
“老二,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大话了。等你把你大哥真领回来的时候,再说这些吧。”贾母头疼的摆摆手,打发贾政快走。而今孩子都大了,她也不可能上棍棒教训,只能由着他自己去醒悟。
贾政默默告退。
贾母愁眉苦脸的看着贾政离开的背影,接连哀叹,只觉得这荣府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仔细回想老大先前跟我说话的态度,他该是早知道除名的事了。他态度那么冷淡,是不是已经寒透了心?”贾母扭头看向一直劝慰她的鸳鸯。
鸳鸯怔了下,便垂首撩起茶盖,把降火茶送到贾母嘴边。“以前再怎么吵都是一家人,而今这事的确是有些麻烦,却也不是不能解决的事。还要有些耐心,慢慢来才行。”
“慢慢来,要慢到多久。别人还好,但老大那脾气,只怕我老婆子活到死,也不能把他寒了的心给捂热了。”贾母叹道。
鸳鸯不解,“老太太既不舍得他,当初又为何说不认他要赶他走的话,大老爷可不像是开得起玩笑的人。”
“我骂老二糊涂,我又何尝不糊涂。”贾母自嘲道,“可我老婆子从来没存过什么真不认他的心思。说一说也是为了吓唬气他,今儿个当他面敢去大理寺,也是因为林女婿在那,我心里晓得闹不出大事。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老二竟然背着我干出这么绝情的事来。”
鸳鸯敷衍点了点头,给贾母捶背。
贾母被捶得微微晃动身子,“却也不知为何,别的事儿还好,在老大的事儿上,我偏偏较真,总觉得这孩子对我不冷不淡的,想让他多关心我两句,却总是求而不得,令我恼火,失了理智。”
贾母被鸳鸯按得很舒服,便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吐气。
“事已至此,老太太要想开。这个家老爷也不会真不回了,尚还有他的儿女在,岂能说走走呢。”鸳鸯劝慰道。
“对对对,还有琏儿,二丫头,琮哥儿他们。”贾母说话总算有点气力,“凤丫头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孙儿。”
贾母话音刚落,那厢有丫鬟急急忙忙赶来告知,王熙凤临盆了。
贾母未表重视,这带着人前往王熙凤住处探望。她到的时候,产房里正传出王熙凤的惨叫,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忙得井然有序。
贾母被贾琏请到了西厢房暂作休息,转即问贾琏可否把此事告知了贾赦。
贾琏笑着应承,“自然说了,有一段路程,估摸过会子会到了。”
约两柱香后,贾母听闻贾赦来了,立刻整个身子绷紧,有些莫名的紧张,却等半晌不见贾赦进门来拜他。贾母见贾琏也不在,便打发人去问,却得知贾赦和贾琏在另一间房正闭门议事。
太阳西斜,王熙凤几乎喊破了喉咙,声音沙哑,最终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终止了她的喊叫。
当下便有婆子欢喜来报与贾母,是个大胖曾孙。
贾母高兴不已,这起身,等着王熙凤那边拾掇好了,贾母同李纨等进去探望。王熙凤精神还算不错,见了贾母便抿嘴笑起来,听闻自己生下的是儿子,她大大松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贾琏随后进门,从产婆手里接过刚刚清洗干净的孩子,抱着他送到王熙凤身边。
贾母这才想起来贾赦没来,转头去瞧,贾琏身后也没有别人。
“你父亲呢?”
“看了孩子,要我传话几句话给凤儿,便去了,朝里还有要务等着他办。”贾琏跟贾母解释道。
王熙凤面目严肃地听贾琏传了贾赦的话,便忙谢过,转即笑着请贾母给孩子起名。贾母便表示这事儿该爷们来,遂让贾琏说。
贾琏笑道,“我早想到了,问了父亲,说‘茂’字极好,美也,盛也。”
王熙凤忙点头,高兴地笑着同意。
贾母见她脸上有倦色,便带着大家都去了,只留这贾琏陪媳妇儿。
回去的路上,贾母便连番跟鸳鸯感叹,贾赦而今这是真打算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了。“没见过谁家儿子,有这样记恨自己亲生母亲的。”
鸳鸯闷闷听着,没说话。
贾母继续道:“老二更是能气我,他没能耐,被人欺负,遣派到晋地那边去,我本还想着让老大帮他一把。结果他生生做出这样的蠢事,害得我们一家子人都跟着倒霉。”
张婆子见机,把闷在肚子里的话吐了出来,“听说东府那边闹得很,那些长老们也都在责怪珍大爷,闹着来荣府找二老爷讨说法。因珍大爷一直拦着,以琏二奶奶生子不宜闹事为借口,才强压了下来。怕只怕今日一过,明天府里头不得安生,那些老顽固们会找上门来挑事,少不得也会有些女眷来这。”
“休要管他们,明儿个关紧大门,谁都不见。”贾母说罢,便在鸳鸯的搀扶下匆匆去了。
贾赦见了自己的模样皱巴巴的小孙子之后,心情却很不错,特意打发人再从府里取些吉祥辟邪的物件给这孩子做见面礼,便去了刘忠良府上。从贾赦受命离京去柳州查案后,窦怀身死一案,便是由刘忠良接受,贾赦这次来,自然是问是否有什么线索。
刘忠良恭贺贾赦喜得贵孙后,便简要和他说近一月来他调查的情况,“便如你所料,三皇子无辜,事情越深入去查,越能跟真颜人扯出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另派人监察了两位真颜皇子,衡峻和衡嵩这一月以来,倒是深居简出,不怎么出门。便是出门,也不过是走一走,买些吃食回去,没见什么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贾赦在把刘忠良所述的简要情况写下来后,便告辞。可巧出门乘车才走出街头,便与蔡飞屏的马车相遇。
蔡飞屏见了贾赦,分外高兴,非要请贾赦去状元楼喝酒,又对问贾赦见没见过宋奚。见贾赦点头了,蔡飞屏晓得意味深长,劝他一定要对宋奚好点。
“他前些日子大病初愈,身子还不算很好,每天盼着你呢,你麻烦一下,这几天常去看看他,若再他府里住下最好不过。”
“大病初愈?他生病了?”贾赦问。
蔡飞屏愣了下,“怎么,你不知道?这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这段日子因病修养在家,不然我也不会暂代他处理武英殿的事务。”
“我瞧他只有一点咳嗽,也没和我说之前有大病,还以为他只是心烦,要暂且逃离朝堂。”贾赦叹道。
蔡飞屏直摇头,叹宋奚竟然连这事儿都隐瞒,“前段时间他突然头晕跌下马,之后人有些糊涂恍惚,又落了一次池塘,害了风寒,接连发热几天。他是一朝重臣,当下局势有这么乱,遂这事儿没对外说得很清楚,给外人以他是故意放权的错觉,瞧着像是假病一般。这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和秦中路清楚看,却没想到这样大的事,他好容易见到你后,竟然没告诉你。”
贾赦薄唇轻抿,面容犹若被生铁铸成,又冷又硬。
“呃……那个你也别怪他。我多嘴了,想来他是怕你担心,故才没说。”蔡飞屏懊恼不已地咬了牙,恨自己嘴快,感觉自己犯了很大的一个错误,无法挽回,只恨时光不能重来,不然他一定会重遇贾赦然后选择闭嘴。
尴尬默了会儿,蔡飞屏被贾赦拉来的一片阴沉沉的盖顶乌云压得透不过起来。
“那个,你千万不要生气,他不是有心瞒你的。这段时日别的我不知道,只说我亲眼看得,我一共去瞧过他四次,前两次他神志不清,只会念着你的名字,后来却不肯说话,唯独别人叫你名字的时候,眼睛才会动一下。我们都晓得只有你对他才有些效用,遂嘱咐恒书多和他提你,多讲讲你们曾经的事,倒也怪了,精神便一天比一天好,养到而今这样。前两日他才过问朝事,得知你陷入困境,便立刻出手,真真对你一心一意,瞧得我都快心动了。”蔡飞屏仔细解释道,他双手合十,只求贾赦不要再因为自己的多嘴,而去责怪宋奚。
贾赦立刻反问蔡飞屏,“你说他出手,出什么手,帮了我什么忙?”
“这……”蔡飞屏转过身去,想躲过贾赦的质问,他这张破嘴,真是越着急越乱。
贾赦动了下眼珠子,想到他之所以能够在皇帝跟前立刻脱身,而不被深度怀疑,最关键的是在京城外抓到了那些常胜军的人。
贾赦遂眯眼质问蔡飞屏:“先前那些城外围堵我的人,是他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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