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也顺路, 楚岫一行便远远地缀在了这姑娘的后头。
这离家出走的十七八岁少女显然毫无江湖经验, 孤身一人敢往多少老手都不敢去的九溪跑不说,接近这混乱的地界依然打扮得光鲜无比, 娇娇嫩嫩跟朵花似的, 一柄珠光宝气一看便价值不菲的宝剑崭新崭新, 活脱脱一件没见过血的样子货。
她原本骑了一匹火红的好马,为了躲那被她出其不意点了**道的哥哥, 匆忙间落在了酒楼,半路上被马行的人欺生, 甩了锭白花花的银子却买了匹驴脾气的劣马, 时不时地闹脾气,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把花儿似的小姑娘折腾得差点没哭出来。
这模样, 差在脑门上贴“肥羊,待宰”四个大字了,道上的人不动手都对不起这姑娘的招摇。于是天落黑的时候, 她身后便跟了四五拨人,有看上财的, 有看中色的, 也有人想要人财两得的。
这些人都将那姑娘看作囊中物, 反而彼此间先掐了起来,难为那姑娘一心拿一把草哄诱那架子奇大的破马,竟是一无所知,看得隐身暗处的楚岫一行人叹为观止。
老被其他人嘲笑做事丢三落四不够老道的吟风, 终于得了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嘲笑别人,坚决不要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面悠哉看戏一面啧啧感叹:“这姑娘怎么平平安安活到这么大的?”
“你当人人都跟咱们似的,一不留神便要跟阎王爷打交道么?”昆山拍了一记他脑门,“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儿女,都可以在自己的生活圈里过得不错,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更加了,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须知晓那不见光的营生。”
当然,当他们走出了那遮风避雨的地方,可不好说了。事儿妈昆山有些同情地看了那姑娘一眼,指指最终胜出的一伙人:“公子,要帮忙吗?”
地近九溪,妖魔辈出,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干得肆无忌惮。这儿地方又相对偏僻,七八名大汉赶走了其他人,竟是大摇大摆地现了身,前后左右将路堵了个结实:“小娘子,一个人这是要上哪儿啊?要哥哥们送你一程不?”
那姑娘显然头一次遇到这么像坏人的坏人,唰地拔出了剑护在身前,跟只炸了毛的猫似的,两眼瞪得溜圆:“你们是什么人?”
“啧啧啧,不领情也便罢了,小姑娘家家,动刀动枪的多不好看。”为首一人满脸横肉地笑,露出了一颗闪闪的大金牙,“还是乖乖放下剑,陪兄弟们回去暖暖被窝的好。”
“臭不要脸!”姑娘气得满脸通红,脾气一上来,也不等那些人围上来,嗖地一下从马上飞落,唰唰唰连出三剑。她江湖经验是不多,一把宝剑也华而不实,手底下却不是花架子,颇有几分狠劲儿,剑招轻灵又巧妙,只是其中却又掺杂了些街头市井小混混的无赖招式,很有些不伦不类。
楚岫等的便是双方开打后“英雄救美”的时机,一直不紧不慢,见到这儿却“咦”了一声,与端木对视了一眼。原因无他,这姑娘午后逃跑那一招轻功便有些眼熟,这会儿的剑招又更眼熟了几分。
有几分右护法的影子。
右护法的轻功主要来自哪里?白云山庄。
昆山也看出了端倪,及时小声禀报:“白云山庄功夫向来传男不传女,只是这庄主的小女儿方莹自小桀骜,舞刀弄剑,天天这里看一点那里偷一招,然后去街上教训小混混,人人只道她刁蛮,没想到竟是正儿八经偷到了不少。瞧这架势,比她那几个哥哥还有天赋些,只可惜……”
只可惜没有系统的心法架势,只凭自己苦心琢磨之下的灵光一闪,光有形没有神,倒是可惜了一根好苗子。
果然,要不了多久,那些身手并不如何高明的匪徒摸透了方莹那并不全的剑式,两两配合,有人专门攻上盘,有人专门击下盘,嘴里还故意说些污言秽语,把小姑娘闹得又气又急,手下更是浮躁了几分。为首那大汉眼见时机成熟,志得意满,两颊的横肉一抖,笑道:“小娘子还要挣扎么?我看不必了……哎哟!”
他本还打算手脚也跟着占点便宜,先过过瘾儿,却听嗤地一声轻响,紧接着嘴上便是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拿手捂了一下,顿时一手的血加两颗大门牙。大汉又惊又俱,着慌地四下探看:“什么人?”
话未说完,眼前有道灰白的光一闪,鼻头上又被重重地敲了一下,顿时鼻血长流。一颗灰白色的小石子骨碌碌地落到地上,竟是再普通不过的路边小石块。
楚岫探出两颗石子后,剩下的便懒得动手了,任由底下人噗噗噗地扔出一大堆石子当飞弹,将人全放倒在了当场,然后才晃晃悠悠地从一个拐弯处现了身。
扫一眼被镇住了的方莹,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小姑娘唰地一下提剑跑到那倒霉被磕了大门牙的大汉身前,干净利落地一抖剑身,把那方才满口污言秽语的家伙给阉了:“臭流氓,让你敢占姑奶奶的便宜!”
“……”楚岫差点没咬到舌尖,一肚子事先算计好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昆山和吟风同时在他身后轻轻“嘶”了一声,看向方莹的眼中多了几分敬畏,心中暗道,幸好有不长眼的先出手了,幸好不用自己去扮劫道的让公子英雄救美……万一的万一,自己演上了瘾,在地上滚来滚去,这姑娘冷不丁地一抖剑……嘶……
连习惯把人当空气的教主大人都破例看了几眼这姑娘,扫向滚到在地发出杀猪般惨叫的大汉和他身下那一滩殷红时,带了两分同情。
小姑娘虽然招摇而不自知,戒心倒挺足,像只刚出山的小动物,溜圆的眼睛瞪着他们,紧紧地贴着她的劣马,口里道着谢,却随时做好了逃之夭夭的准备:“多谢几位大侠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自以为不易察觉地扯了扯马缰,奈何这马大爷还是不给面子,噗噗地喷了两个响鼻,一动不动。方莹打了一架,把本微薄的内力耗得几乎没剩下什么,强撑着纸糊的面子,内心泪流满面。
楚岫本打算装模作样一番,这会儿倒是有些真心实意地摇摇头:“一个姑娘家,学了两下子三脚猫什么地方都敢闯,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他没有油嘴滑舌地套近乎,长得又颇好看,顿时让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动摇起来:“你,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管不着,总归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遇到我们算你运气不错,再遇上几拨恶人,你打得过来?”楚岫挑眉道,“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说的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他一口一个小姑娘挂在嘴边,一副看不起你这黄毛小丫头的架势,顿时让方莹倔脾气上来了:“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了?若不是,若不是……”
她想说若不是家中不许我学武,我也不会连几个不怀好意的小毛贼都对付不了,又想到与这个冷冷淡淡的美男子并不熟,说了也是白搭,自己打了半天都没打过的人,被这几人几颗小石子放倒了,着实打击人,不由得红了眼眶。只是她性子倒也倔强,愣是默默地闭了嘴,一声不吭地忍住了。
楚岫本打算温言套近乎的,知道这是白云山庄的小千金后便改了主意,见几句话激得对方脾气上来了,更是变本加厉地摇摇头,一边念叨着“小姑娘不知人间疾苦”,一边慢慢悠悠地走远了。
紧接着便是端木鸣鸿、白霜、昆山、吟风一大串子人,目不斜视地跟了上去。
虽然白云山庄功夫不传女,方莹到底也是个娇小姐出身,眼看楚岫一行人年纪都比她大不了多少,却一个两个老气横秋的瞧不起她,不服气的劲儿便上来了,心道我还非得到处闯给你瞧瞧了。眼珠子一转,便使劲拖着那匹跟她一般倔脾气的马,吭哧吭哧跟了上去。
楚岫凉凉扫了她一眼,方莹翻了个大白眼:“我不是要跟着你们,不过是顺路罢了。”
她也有点小心思,这行人功夫看着都不错,自己紧紧跟着,旁人说不定便以为她是这群人一伙的,不敢轻易动手了。当然,她心里头是绝对不承认的,反而给自己鼓劲:等见了许明飞,一定要好好争口气,把青木堡的少主打趴了让这群人开开眼。
楚岫等人也不管她,随她别别扭扭地跟着。哪知跟了一段,这姑娘声音小小地开了口:“那个,前面谢谢了。大恩不言谢,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想要学着豪迈,却像个小娃娃学大人说话,很有些不伦不类。
楚岫偏了偏头,看到她一副拼命想要学男子的行事说话的模样,倒是依稀有种笼中困兽的模样,心中一动,倒是温言道:“我记得你已经道过谢了。”
方莹挺直了脊背:“那不一样,我之前不知道你们是谁,道谢不是真心的。现在,我想真心道个谢。”
吟风扮了个鬼脸:“现在你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吧?”
方莹噎了一下,气恨恨地翻了个白眼,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我觉得你们不像坏人。”
楚岫他们时间宽裕,并不急着赶路,方莹便偶尔停下来折一点马吃的小灌木,凑在马头前诱它走快一些。这马时时闹脾气,这一剑阉了采花贼的姑娘却也没有横眉竖目地抽它鞭子。白云山庄虽为正道,一庄子人却颇为蛮不讲理,没想到出了个小姑娘,倒是心地不错。
端木鸣鸿身子一侧,挡住楚岫向后瞟的眼神:“看什么呢?”
正注意着方莹有没有后悔跑九溪的楚岫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盯着端木看了一会儿,袖子一抬,手指轻轻在对方下巴上捏了一下:“没看什么,一个黄毛丫头,哪有你好看?”
昆山和吟风同时被震翻当场,看看公子再看看教主,总觉得这两人间怪异感又直线上升了。白霜受不了地抽了抽嘴角,看看水嫩嫩的小姑娘,再看看自家五大三粗的主子,右护法这话……也忒违心了吧?
天色擦黑时,他们已到了九溪的地界。方莹见路上来往的人看着越来越不像好人,心中有些惴惴,在楚岫他们穿过一个小镇,继续要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时,忍不住问道:“喂,你们到底要去哪儿啊?这这这,是要摸黑赶路吗?”
楚岫正要回答,却听前头传来几声短促的哨声,昆山轻声在后头说了句:“来了。”
急急的马蹄声传来,起码有十来骑马向这头奔来,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到了近前。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形容颇有些狼狈,一左一右护着两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壮年人,后头七八匹马紧追不舍。
方莹本来有些不安,这会儿忽然惊叫一声:“许明飞?!”
马上的年轻人一惊,转头循着声音看了过去。楚岫静静地站在道旁,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缓缓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瞌睡虫 姑娘的地雷~(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