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昔吾往矣,日月方除。.org曷云其还?岁聿云莫。念吾独兮,吾事孔庶。心之忧矣,惮吾不暇。念彼共人,眷眷怀顾!岂不怀归?畏此谴怒。”
隔着车帷望向车外的风光,望着那一个个锦衣华服的郎君姑子,望着站在车窗边守着她的忠仆夙英,望着那高壮伟岸的南城门,周如水曼声而唱,她在唱,“回想我那过去的时光啊!日月辉映得无比美好,何时,我才能回到故乡?一年又一年过去,谁又能知道,我心中有多么的孤独?生活繁忙无止,心中忧伤不止。我想起旧时的你我,殷殷地回望又回望,难道不想回到故乡么?再也不能回到故乡了么?”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在这曲中,她仿佛回到了秦元刘氏领兵破邺的那一日。那一日,她那因君父荒淫无道而悲戚皈依,发誓再不踏入宫门一步的老母从兰若庵匆匆赶了回来,她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厉声喝道:“我儿可以输!可以输尽天下!可以输掉我与你君父的性命!但我儿不能死!你若死了,让我如何下去见列祖列宗?如何去见你的兄长?你若死了,怎对得起我扔下你父一人暴尸庭前,死不瞑目?兕子,你必须活着!便是苟活也罢!周家只余下你一人了,谁死了都死有余辜!唯独你不能!周家,只余你一人了啊!兕子,记住母亲的话,即便苟且,你亦要偷生!”
谁曾想,那时她是抱着怎样的心酸苟活于世的?便是那一日,她混迹在仆婢中被押解出宫,戴着人、皮、面、具从此变成了夙英。而夙英替了她,戴上了与她相同样貌的人、皮、面、具,不光光是为她抵挡了风雨,还替她去死,替她遭受了千刀万剐的凌迟之痛……
秦元刘氏灭周后,对周氏族人无一丝宽厚,除了苟且逃生的周如水和早就假死遁世的符翎以外,无一幸免。
她曾亲眼目睹族人的惨死。刽子手行刑的前一刻,围观的众人只见囚徒中一沧桑老妇突而暴起,她曾是这个皇朝最至高无上的皇后,陡然间却已成了最卑贱的死囚。她满脸是血地狂笑着,忽然仰天长啸,嘶喊道:“愿吾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只求安乐平顺,一世康泰……”
只有周如水晓得,那老妇并非惧死装疯,而是在朝她喊。她的母亲是在喊她,喊她即便不再在帝王家了,也定要活下去。她还在祈求,祈求上苍能叫她安乐平顺,一世康泰……
但,怎的可能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之后无数的岁月,无数次午夜梦回里,周如水都会梦见自个眼睁睁地看着侩子手的刀锋一寸寸落下,看着她的族人,看着她的母后,她的姑母,看着替她去死的夙英,她的亲朋死无全尸。而那一天,星辰昏暗,大雨磅礴。大火后,垣墙残断,宫室焚毁,焦黑的灰烬随处翻飞,雷声轰鸣中,血流更是成了河。
她弯下身去捧,血水落满了她的衣襟,她抬起眼去看,她的眼睛也被染成了红色,双手亦然也成了红色。而后,她转过头去,漫天大火在雨中也不息不灭,天空仿佛被烧成了炙铁,到最后,那些红都成了灰,灰又变成了死黑,像永远都无法醒来的噩梦连连。
她唱的正是这样的离人之苦,她思念故乡,她郁郁累累,她无力回天。她欲归家而家无人,欲渡河而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她的家没了,她的国亦没了,她比小民更窘迫,天下之大,竟无归处。
然而,前尘若云烟,转眼百年身。如今,她回来了,她终于回到故乡了!念及此,周如水不禁悲从中来,嗓中更满是凄切之意。
竟是离人之殇!
王玉溪的笑容缓缓凝在了唇边,他注视着周如水,眸光不禁一沉。
这天下,想得他青眼之人何其多?这些人中,附庸风雅,妄想世人皆知以扬自身名望者,不在少数。可要为他临街而唱,更唱起粗鄙小调的,却唯有眼前这位周氏天骄了。
世人皆知,乡野小调多为粗鄙,只常在凡夫走卒、匹夫匹妇中传唱。世家大族间弹唱者甚少,更是不屑。周天骄从来养在深宫,怎会唱这样的俚曲?即便她真心喜之,可如此哀痛,几近断肠又是为何?
她乃周王独女,自小锦衣玉食,受尽疼宠。心尖尖样的人儿,哪里会有如此悲苦?即便前岁太子洛鹤早陨,她悲痛成疾,一病不起。可也不至于,有这不得返乡的悲戚之情罢?
难道?
王玉溪蹙起眉,漆黑清透的眸子审视着周如水,忽然,他取过瑶琴,拨动了琴弦。
悠扬的琴音伴着周如水的歌声,悦耳至极也萧索至极,就如同花朵萎谢了一般,凄凄凉凉,惨淡如缟素。
周如水的浅唱,随着不疾不徐的琴音如倾如诉,如孤苦无依的游子落入了滚滚长流之中,漂泊,却始终到不了尽头。最后的最后,游子只剩枯骨般的身子照映进了夕阳惨淡的残红之中,艳帜如血,满是哀戚,全是无望。
一曲罢了,竟是如泣如诉,引人泪下了。
他老皱的眼皮猛得一抖,三思过后,已是伏拜在地,颤巍巍地回禀道:“殿下现年二十有九,因无子嗣,已为君上诟病。这妇人身虚体寒,怀胎极是不易!若是堕了此胎,此生必是得嗣无望啊!”这大夫原为晋地游医,秦元刘氏灭周建秦后入了秦公子峥门下,成了他府中的二等食客。
闻言,不待他说完,公子峥便闭了闭眼,他干脆放开了榻上妇人的手,隐怒道:“孤要的便是她再难得孕!”
“可!这妇人,这妇人不是殿下您最疼宠喜爱的么?殿下,举棋无悔啊!女子不孕实乃大事,若您往后再有了心思,这一胎落后,也是药石罔效了!”
这些年来,秦公子峥冷情寡欲,极少宠幸妇人,他膝下一直无子。公子玖与公子邝便常以此为诟病,讽他身后无子,死后定魂魄无依,无颜见祖宗宗庙。
前岁,整个襄城都晓得,公子峥突而宠幸了府中的贱婢奴氏,并为她专辟了一间内院。可谓疼爱有加,处处专宠。这世上妇人万,他自不在乎这妇人的生死,只是,主公前途也关乎他的前途。他沉吟再三,自然不能见公子峥放了大好利益不顾。忍了再忍,终是冒着虚汗又一叩首,目光诚挚地劝道:“殿下,这子嗣对您实乃重要!若您真不在乎这妇人,不若,去母留子?”
听他这般讲,公子峥已冷了脸。他俊目微眯,一脚便踹中了大夫的心口,极是不耐地冷笑着道:你一个大夫,却也想干涉孤么?若是不愿做孤府中的食客,即刻便可告老还乡!”说着,他又冷冷睇了眼大夫,震怒地哼道:“听好了,去子留母!”
对上公子峥眸中厉光,年过半百的大夫也是一抖,他的脸色瞬间便变得煞白,哪里再敢多话,慌张便爬起身来,一揖后,冷汗涔涔地告了退。
大夫狼狈地自室中退出后,屋内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彼时,清风拂过窗棂,公子峥只觉手边一动,垂下眼,便见榻上妇人纤长如蝶翼的长睫微微一抖,尚不及睁眼,她苍白的嘴唇已是一动,无比沙哑地嗤道:“君何故多费徒劳?一尸两命岂不更好?我周天骄在你秦元刘家手下亡国,亡族,早便不该苟活于世了,你又何需饶我性命?”
周如水早便醒了,她只是不愿睁眼罢了。她一直在静默地听着,听着她有了子嗣,听着他道不要这子嗣,听着他道,便是要令她终身不孕……终于,周如水强忍着泪再次闭紧了眼,因气怒,她的面色微白,使力抽出了再次被公子峥握住的手后,她便死死地抚住小腹,撇过了脸去。
见她如此,公子峥的面色更是刷白,他声音微颤地唤她:“兕子……”唤了她一声后,他的声音复又平稳了下去,多了几分温软地劝她道:“兕子,这孩儿留不得!这孩儿若是出世,是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的!兕子,你我即便再无子嗣也无妨,峥只如此伴你一生可好?”说着,公子峥的语调越发的温柔亲近了起来,几近诱哄之下,仿若她还是周国未灭时,那个备受尊宠,富贵无忧的周氏帝姬。
但今时今日,她哪里还是公主啊?如今的她,不过是个苟延馋喘,生死都由不得己的亡国奴!而面前的这个人,却是叫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之后又如何呢?”周如水不为所动地冷笑了一声,她缓缓扭过脸来,睁开眼冷笑着看向公子峥,清透无神的眼底全是疲惫。
“之后?之后我的子嗣便是你的子嗣,我们会有儿子,会有女儿,他们均会奉你为母,如此,你亦能子女成双。”说着,公子峥的话中越发肺腑真情了起来,他放柔了声音继续道:“兕子,我虽不能娶你为妻,却会一生娇养予你。你当信,有峥一日,便有你一日活路!”
他说得真挚,周如水却越笑越冷,她眸光苍凉冷寂地睨着他,犹带讥讽地嗤问:“那又如何呢?”
她堂堂周王独女,一代帝姬,曾经,周国最富庶的城池是她的封邑。曾经,第一美人夏锦端也不如她艳美多姿。却不想,旦夕/惊/变,如今的她竟会落得被安置在阴蛰的角落里以色示人,苟延馋喘在仇人膝下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