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轩中,三颗人头依旧端正摆放在木桌上,其上血迹已经变得暗红粘稠,尤其是那立在当头的林公,一双眼睛还死死瞪住前,显得无比怪渗。
王洱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搬过张条凳,与仲毅一同坐在柜台旁,等着那差役去上报。
未过几时,便有更多官兵奔来,有万年县衙的衙役,也有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差人。
两官兵将西游轩团团围住,却是极有默契地集体转身盯着堂外,未有一人敢擅自去查看桌上的人头。
西游轩对面的一处茶铺中,亦是立着数名官兵,两名身着锦袍的男子正端坐其间,心不在焉地浅啜手中清茶。
半晌,左侧身着一袭绿袍的男子才放下手中茶碗,淡然开口道:“孟大人,这京师之中大诸事,莫不归你京兆府署理,如今出了这莫大的人命案子,孟大人怎么还不下令拘捕查案?”
对面坐着的男子,正是那京兆府尹孟温礼。
孟温礼听着这话,却是轻哼一声,道:“裴大人这话,可是有些推诿之意了,这里边的可都是京中官员,按此案便该归你大理寺审理。何况里边的封县公,与裴大人家中大兄可是八拜结交的异姓兄弟,裴大人可莫要推辞,免得寒了裴郡公的心。”
听着孟温礼这番杂枪带棒的话语,裴逡却是不甚在意。
做了这般多年的大理寺卿,裴逡最擅长的,便是在各大氏族公府的斗争间揣摩得失,明哲保身。
随手从桌上碟中捻起颗胡豆扔进口中,裴逡才又含糊道:“听前些日子,黄景阳那老匹夫谋取这王掌柜丹之时,孟大人可是在其中有些牵扯,此刻不得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看着孟温礼面上蓦然变了些颜色,裴逡蔑然笑笑,继续道:“如今这子撞到了京兆府手上,正是大好机会,孟大人何不趁机敲打敲打?”
孟温礼亦是多年为官的老狐狸,自然不会受这点言语之激,当即朗声喝道:“裴大人可莫要胡乱攀附!当日官并未当值,谋取丹之事,乃是黄景阳与当日当值的京兆少尹一手谋划,官对其一无所知。裴大人若是再如这般胡乱道,老夫便是闹到陛下面前去,也要分出个究竟!”
孟温礼声音提得颇高,便是坐在对面西游轩中的王洱,都能隐隐听出个大概。
裴逡却是嗤然一笑,自顾自端起身前茶碗饮茶,不置可否。
正在此时,一道身着青白长袍的身影信步走进茶馆之中,正是那李亿。
李亿径直走到裴逡面前,冲着二位大人躬身拱手,礼仪合规循矩,便是正与裴逡置气的孟温礼,也挑不出丝毫问题,不由得对面前的年轻人多出几分青眼。
“二叔,岳丈大人听闻林公遇害,悲恸欲绝,特遣晚辈前来探听些情况。”李亿恭敬出声道。
李亿边边努力将头压得低些,以免被裴逡看出些什么。
今晨听闻西游轩出事,李亿心中竟是难以遏制地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以李亿的识天资,自然知道这般情绪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当即便狠狠对着自己扇了一巴掌,又去祠堂面祖长跪,吟诵佛经,这才勉强将心中杂念压下。
哪知刚出祠堂,便撞见了岳丈大人,更被指使来西游轩打探消息。
这一走到街口,看见西游轩周围团团围住的官兵,那种幸灾乐祸的情绪竟又冒出些苗头,李亿不禁更加警惕。
裴逡却是不曾发觉身前侄婿的异样,闻言直将眉角皱紧。
虽刚刚与孟温礼对呛之时,裴逡表现得满不在意。
可是裴逡心中却是清楚得很,自家那个大哥,与那封德彝的关系实在非同一般。
早在太上皇陛下起兵之前,自家大哥与封德彝便已是结拜兄弟,与那萧瑀陈叔达并称太原四雄,乃是太上皇陛下征战天下的左膀右臂,此后数年携手作战,关系十分密切。
到得陛下登基之后,二人更是共同经历了其余二雄的“背叛”与“反目”,先后被贬官削爵,自此愈发惺惺相惜。
到得今日,自家大哥对那封德彝,只怕比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还要上心。
如此想着,裴逡不禁觉得有些头大。
今日这西游轩,摆明是个修罗杀伐之场,人人避之不及,若是不能将大哥安抚住,只怕就要吃大亏。
思及至此,裴逡也不敢再耽搁,当即掏出块青灰玉牌,迅速贴在额上注入神念。
“子安,你速将这玉牌带回家中,将家中族老都请出来,千万让他们拦住大哥,在收到我的消息之前,家中任何人都不得外出!”
自家大哥与封德彝,素来与太上皇陛下交好,随着太上皇陛下退位,二人被贬谪,日常更是走得更近。
大哥若是悲急之下,跑到大安宫去胡乱道,那不就正触了陛下的霉头。
按裴逡并非家主,是无权下达这些指令的。
只是此时情势紧急,裴逡也再顾不得其他。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让家中的话事人都知晓此次事件的重要性。
那可是能绕过陛下与司天监,直接在长安城中袭杀权臣的刺客啊!
无论那刺客用的是何式,这样的行为显然已经触及到陛下底线。
任何试图卷进此次事件的行为,都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李亿来时还有些不以为然,此时看着二叔面上急切的表情,才知事情非同可,当即也不敢再耽搁,收起玉牌飞速遁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