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城还像几百年前那样繁华热闹,只不过就算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很少会想起这里曾经是一座都城那个国度名为大楚,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末代皇帝。
相反,人们时常还会想起那位张大学士以及在野史里更出名的张老爷子。具体原因自然是因为张家依然是楚州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哪怕在整个天下都极有影响力。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张老爷子不算君子,那就只能从他父亲张大学士处算起,至今已经十几代人,张家依然如此昌盛,不得不说是个异数。很多人都在传闻张家有神灵保佑,甚至张家自己都有人说的头头是道,说曾经见过祖宗显灵。
既然如此,张家的祠堂自然维护的特别好,只是几百年前的那个香炉早就已经不知去了何处,那些烟自然也没有了,曾经遍布府里的井也被封了很多。
那只火红色的鲤鱼也早就从井里搬到金盆、搬到水池,现在住一个大湖里。
那片大湖烟波浩渺,雨雾天时看不到对岸。
可以想见现在的张家究竟多大。
火鲤成年后,哪怕只是灵体依然法力无比,根本不需要被凡人看到。
每天清晨进食完朝露晨光,它便会游到岸边,不停甩动尾巴,像是在表演给谁看。
一个老头子站在岸边,眼神有些惘然地看着它,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
晨光照在他的身上,竟是直接穿透了过去,没能留下影子。
张家的丫环仆妇们端着水盆与用具在湖边忙碌地来回,没有一个人看他。
微风拂动,荷叶微颤,井九落在上面。
火鲤看着他惊呼说道:“真人,你怎么进来了?难道你也输了,身体被抢走,只好用神魂躲进来?那个糟老头子真的太厉害,您就在这儿呆着吧。”
张老太爷忽然清醒了些,骂道:“说谁糟老头子呢?”
井九对火鲤说道:“你说的人死了。”
“死了?”火鲤怔了怔,说道:“那就好。”
它望向依然骂骂咧咧的张老太爷,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说道:“这个家伙很多年前也死了,只不过自己却不知道,每天都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似的。”
张老太爷恼火说道:“笨鱼,说谁呢?你才死了!”
他望向荷叶上的井九,有些郁闷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了。”
井九落在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并无实质的手与肩相遇,却带起了一道微风。
他用手指拈起那道微风,静思片刻后去了皇宫。
与几百年前相比,皇宫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没有了皇帝,自然也不会再开朝会、处理国政,早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行宫。
井九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看着还残着些刻痕的地板,沉思片刻。
他回首望去,点燃了一盏灯,虽然里面早已没了油。
接下来,他去了赵国皇宫,在那棵栗子树下,再次看到了那个皇帝的身影。
对方是真的有影子。
时隔数百年,赵国皇帝的鬼气淡了很多,快要完成变成一个真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活着。”
赵国皇帝的脸色就像生前一样苍白,问道:“我的妻子呢?她死后还会回来吗?”
井九说道:“我不知道。”
赵国皇帝沉默了会,又问道:“何公公呢?”
井九说道:“他死了,也回不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青天鉴。
青天鉴离开朝天大陆后,时间流速明显又在改变。
当他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的世界时,小岛已经迎来了新的清晨。
“如何?”赵腊月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灵魂可以单独存在。”
井九说道:“但青天鉴是个相对封闭系统,内部存在总量不变。”
赵腊月说道:“这个宇宙虽然在不停扩张,但也是相对封闭系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灵魂既然能在青天鉴里存在,在这里应该也可以。
井九说道:“你忘了暗物之海。”
这句话让椰林都安静了下来。
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也不敢发出太多声音。
机器人在晨光里走了过来。
“你得活着,当然不是为了拯救人类。”沈云埋从昨天的情绪里摆脱出来,恢复了平时的散漫腔调,“只是如果都死了,那太亏。”
井九认可他的看法,说道:“但这身体撑不住。”
机器人弯腰,控制室打开,露出沈云埋的脸。他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是这样的人,勇敢一点好不好?”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婴儿好奇心最重,但也最怕黑。”
这时,童颜与雀娘从洞府里走了出来,带着一张棋盘来到海边。
棋盘上密布着黑白棋子,自然形成一幅图画,其间隐有至理。
“异大陆有种缚灵阵,我与雀娘研究了一下,有些启发。”
童颜指着那些棋子说道:“我们可以布一座类似的阵法,借着残存阵枢吸收能量,可以保证你的灵魂在十几年时间里不用担心消散。”
井九知道这座阵法应该有用,摇头说道:“那我不如去青天鉴。”
童颜说道:“你知道不一样。”
井九平静说道:“我不想退。”
沈云埋大声赞道:“漂亮!”
既然那个小孩在沙滩上踏出了人类的第一步,那就只能一直向前,不能倒退。
井九望向柳十岁说道:“有灯吗?”
柳十岁掏弄了一会儿,摸出一盏古意盎然的青铜灯来。
一直注视着这边动静的前代仙人们有些骚动。
神打先师脸色难看说道:“本派的定神灯怎么也落在了你的手里?”
柳十岁不知该如何解释,再一次望向赵腊月。
赵腊月说道:“蓬莱宝船王送我的,你有异议,待他飞升自己问去。”
井九慢慢抬起右手,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轻响。
那盏青铜灯上生出一点火苗。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惊醒了蜷成一团睡觉的阿大。
它忽然感觉身上有些温暖,扭首望去,发现一个小孩蹲在自己身边,正在抚摸自己。
这是它第一次看到井九的神魂,不由吓了一跳,连着喵了好几声。
灵魂的抚摸并不是真实的接触,感受不到猫毛的顺滑,小孩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
他背着双手,不像昨天那般模糊而透明,略显实质,不知道是在身体里休息了会儿的原因还是在青天鉴里养了些神。
“你要去做什么?”赵腊月感受到他离开的想法,变得有些紧张。
“我想去学习一下如何才能摸到猫,过几天就回来。”
井九说完这句话,从原地消失不见。
不管是赵腊月还是柳十岁还是岛上的仙人们,竟没有一个人察觉他是如何消失的,更不知道他现在去了何处。
沈云埋忽然喊道:“盯着那盏灯。”
人们这时候才知道井九的意思。
卓如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挥手便是一座承天剑阵,把青铜灯护在了正中。
紧接着,童颜与雀娘又做了两座阵法,设置在了更外面的地方。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盏青铜灯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那抹火苗上。
那应该就是井九的魂火,是他留下的标记,帮助他找到回来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有阵法保护,那道火苗却依然在不停摇晃。
风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的心情非常紧张,如果火苗熄灭了,那意味着什么?
迎面是一片岩石。
是页岩。
画面急速放大。
灰绿色变成更细微的事物。
看到晶体。
看到分子。
看到更小。
最后是粒子。
粒子的痕迹如光流,却不可捉摸。
前方有阵意。
原来阵意也是能够被看到的。
前方的一切都在被切割,变小。
那不是眼睛能够看到的画面。
这时候他的已经不再是普通形态的生命。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知手段。
换作普通人类,忽然看到世界在眼前细分成原子、甚至是更小的粒子,必然会迷乱甚至疯狂在这样的本源画面里。
好在这种感知手段与用神识探查有些接近,他还能够适应。
也没有方向感。
在沙滩上向着沈青山走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引力。
没有引力的世界,自然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有些像在深层太空里。
能够帮助他找到方向的,仿佛是他的意识本身。
那些被切割至极碎的粒子穿过他的视野与身体如果他还有身体的话逆流而上的他自然也穿过了那些粒子组成的物质,不停前行。
换句话说,物质的世界无法阻止他任意穿越。
他在这颗星球上任意穿行。
出于谨慎的行事风格,他没有深入地核最热的区域,只是在地壳范围里行走。
在那些岩层里,他发现了很多地下空间,看到了很多人类文明童年时期的遗址。
不管是那些遗址,还是沈青山整理出来的资料库,都没能让他停留片刻。
神明对他说何时生比较重要,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知道开始。
他承认这句话有一定道理,但还是更习惯于往前看,往前走。
在短暂的数秒时间里,他绕着这颗星球走了三圈。
前方的海底有某种奇特的能量波动。
他意念微动,便出现在了那里。
石板散落在地面,被海水浸泡着。
无数座黑色方碑或倒或斜。
他知道这里就是太阳系剑阵的阵枢。
意识收敛。
小孩出现在那些黑色方碑的上方。
海水缓缓动了起来,形成无数道湍流。
蓝色的电弧从一座黑色方碑传向另外一座,越来越明亮。
小孩张开双臂。
无数道蓝色电弧离开黑色石碑,尽数进入他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蓝色电弧消失了。
黑色石碑迎来了完全的死亡,成了墓碑。
他感受了一下那些蓝色电弧里的意味,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灵魂没有形体,只有意识。
想要与这个世界接触然后交流,想要摸到猫,他要习惯用感知这个手段。
用沈青山的话来说,那就是想。
他闭上眼睛,开始感知这个世界,向着星球各处而去。
不是一道一道的神识,而是他在变大。
渐渐的,他的感知遍布了这个星球。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星球都在他的怀里。
椰林,海风,朝阳。
极美好的画面,却因为无比紧张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盯着那盏灯火。
赵腊月、童颜与卓如岁则是盯着那些前代仙人。
有微风拂来,落在众人脸上。
大家都感觉到了些异样,纷纷望去。
有人望的是天空,有人望的是海上。
无人知道风从哪里来,感受也各不相同。
有人觉得温暖,有人觉得寒冷,有人觉得懒洋洋的。
有人觉得他去了更远的地方。
第一天,他学会了走。
第二天,他学会了与身外的世界交流。这里的交流不是对话这般简单,而是广义上的交换信息,而且方式与宇宙里现存的任何交换信息方式都不同。
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太阳的身前。
俯视着那个燃烧着的巨大火球,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曾经去过另外一个太阳,在表面行走过。
就算恒星表面的温度不是太夸张,仙人也很难在上面存活。
以前的他是特殊的,现在更加特殊。
他向着太阳飘了过去,越来越近,甚至直接穿越了一片极高温的喷流。
没有发生任何问题,直到进入某个特定区域的时候,才有了些变化。
他的四周出现了一些极其稀薄的电离层。
世界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吗?
不是。
他再次开始延展自己的感知。
没用多长时间,他的感知范围便扩张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把整个太阳都包裹了起来。
接着是收敛。
他便到了太阳的另一边。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穿越?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座黑色方尖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