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毕晶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怎么比蒙恬还倔啊?那位好歹还有点侥幸,觉得胡亥未必会杀自己,最后不甘心,才想办法跟着走了。
这位倒好,这是明知前方是万丈悬崖,是地雷阵,依旧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几乎所有望向于谦的目光,都有点变了。这些目光从心底深处发出来,极度尊重。
没有人会不尊敬这样的人,这样的真正的勇士。
除了徐有贞和石亨。这两个人的目光中,带着不解,惊讶,以及深深的嫉恨。但只是与于谦目光一接,还未正面接触,就触电一样飞快地躲开,仿佛于谦那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两道利剑一般。
“你知不知道,你会没命的?”好半晌,毕晶终于忍不住一跺脚,指着朱祁镇道,“信不信这人回头就得把你杀了?”
“不会的!不会的!”朱祁镇急忙分辨,“于爱卿如此忠君爱国,我不会杀他,一定不会!”
石亨和徐有贞脸色再变。
妈的,知道你就得这么说!毕晶在心里问候朱祁镇全家,以及朱八八以下朱老四以下几辈祖宗。原历史线,你开始不也不想杀他么,最后还不是杀了,乃至弃市?
最关键的,你不杀他,这历史就得变,大伙儿都得死!
“不杀……”于谦忽然微笑起来,深深看着朱祁镇,平静道,“不杀于谦,此举为无名啊!”
“这……”
朱祁镇登时目光一凝,沉吟起来。
另一边,徐有贞更骇然望着于谦,目光中充满恐惧,仿佛他自己原本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一口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小姑娘,被人扒光了衣服,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毕晶也大惊看着于谦。他很清楚,这原本就是出自徐有贞之口,决定于谦命运的那句话,实际,原本的历史中,朱祁镇多少念着于谦的好不想杀他,结果就是徐有贞一句“不杀于谦,此举为无名”,“帝意遂决”。
但是,现在这句话,居然从于谦口中冒出来了!
毕晶心中顿时充满无奈和荒谬绝伦的感觉,指指朱祁镇对于谦道:“看见没有,就一句话,他就这么不坚定了,你觉得他真会……”
但话没说完,就猛然意识到,这话对于谦完全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因为他本身就很清楚这其中的后果。只能无奈地看着于谦:“这个所谓的皇帝,糊涂懦弱还刚愎自用,如果不是投胎于皇家,丫根本就是一废物!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值得么?”
已经顾不刚刚吹得天花乱坠什么气数未尽之类的话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于谦救走。
“我并非忠于他。”于谦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然,“我只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忠于大明百姓而已。这几年,有赖陛下治理有方,我大明元气刚刚有所恢复。一旦时局有变引致动荡,则瓦剌势必乘虚而入,我大明再遭兵灾,生民更罹涂炭,于谦就算能逃得生天,于心何安?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抬抬手阻止还要劝说的毕晶和朱祁钰,接着道:“今日之事,若天定要皇复辟,则必定要给天下人一个合理解释,更要快刀斩乱麻,迅速平定局势,并且斩断旁人再度复辟的希望。要想做到这一点,还有比斩杀于谦更适宜的办法么?纵然群臣百姓有一时止之怨,但天长日久,过不得一年半载,当局势大定,也就将此事忘却了……”
毕晶默然。
于谦这不但准备将自己奉祭坛,而且连事后民心逐渐淡忘,也早预料到了。
在原本的历史,于谦手中有强大的武力,又有崇高的威望,更有道义的制高点,却仍然选择慨然赴死。
就是现在,事情有了极大的翻转,他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
而他在不同条件下,作出同样的选择,只是为了百姓的安定,国家的稳定!他想到了无数人,无数事,却唯独没有想到自己!
但是,越是如此,毕晶越不能放弃,只好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甘愿牺牲自己,这天下终究有可能会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百姓仍然不免受苦?那你所做的牺牲,有什么意义?”
于谦直视毕晶,目光依旧平静,平静得如同广阔渊深的大海,缓缓却坚定道:“但问本心,不问结果!人人做应该做的事,尽自己的本分,即便无力回天,也可无愧于心——人做事,不能事事都以成败而论是非!”
于谦的话掷地有声,毕晶终于默然,不由自主向朱祁钰看去。
朱祁钰脸色铁青,咬牙道:“他不走,我不走!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
妈的!毕晶这叫一个无奈,怎么全是这种脾气的啊?
他知道,朱祁钰的话并没有完全说完,还隐藏着某种威胁:你要是把我留下来,我可不一定做点什么,难道你们还能一直在这儿看着老子?
很明显,朱祁钰不但已经完全搞清楚这群人的来意,而且已经摸清了这帮人的脾气。现场杀人?怎么可能!
自然,这种威胁其实没什么威力,只要将他带走,那就一了百了,他总不能再穿回来搞事吧?
可关键在于,毕晶很清楚自己的内心,不救于谦,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朱祁钰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说这种威胁的话。
这帮该死的穿越者,就特么没一个笨蛋!
没办法,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解决产生问题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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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朱叫门会听话,照咱们的安排来么?”
通道里,看着昏迷中的于谦脸,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毕晶重重叹了口气。
“放心吧!”母老虎看出他心情不怎么好,难得柔和地安慰道,“没看见最后咱们走的时候,他们看着通道,那一脸震撼么?他不敢不听的……”
毕晶又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母老虎又轻轻握握他手,道:“再说了,你一开始不就这么打算的么?只不过中间费了点口舌而已,结果没什么变化啊?”
毕晶苦笑。
最终,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最初的设想。恐吓朱祁镇,给他留了一大堆处理后事的指示,并威胁他如果不照办,天必定降罪,老子还会回来,强行安排之后的剧情。也就是因为这个,最终没有去把于谦的家人也一起带,因为原本的历史,于谦的事情,并没有株连家人。
朱祁镇这个混蛋,总算还没有彻底灭绝人性。
见他还是纠结,母老虎只能继续安慰:“别老琢磨这个了,他真要搞三搞四,咱大不了再回来一次不得了?”
毕晶无奈地叹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办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堵得慌呢?看着昏睡中的于谦,毕晶摇摇头,长长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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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周围乌央乌央的人群,再看看明亮的灯光,感受着身下柔软的沙发,于谦叹了口气,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见他醒了,一家子人纷纷挤来,瞻仰这位名垂千古的于少保,神态那叫一个亲热。
“难道不是仙界么?”毕晶笑嘻嘻的,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郁闷与纠结,“不早告诉你我们是神仙?”
母老虎轻拍他一巴掌:“别胡说八道!”
于谦看看四周,摇摇头:“不会是仙界,你们也不会是神仙——若说神仙将陛下带回天界,尚算有些道理,却又怎么会分封人间官职?”
毕晶恍然大悟。刚刚在奉天殿,于谦很明显不相信自己这帮人是什么神仙,毕晶死活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原来破绽在这里!
过犹不及啊,还以为老子演技退化了呢……毕晶松了口气。不过于谦的脑子真够好使的,这个智商,不愧是二十三岁就会试第一,不是认真过头妄议朝政,差点就拿了状元的超级学霸……
“谦儿哥醒了?”刚刚从沙发被挤到墙角的朱祁钰,分开众人过来,一脸惊喜地看着于谦。
于谦“啊”了一声,带着几分惶恐道:“陛下……臣不敢当此称呼……”
朱祁钰哈地笑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的?知道我想叫你声谦儿哥想了多少年了么?这么些年你一直诚心诚意帮我,叫你声谦儿叔都不过分,一声谦儿哥算什么?”
于谦越发惶恐,看着一脸诚挚的朱祁钰,话都不敢说了。
毕晶嘿嘿笑了一声,指指朱祁钰对于谦道:“成了,让小朱自己跟您解释!”
朱祁钰没好气瞪毕晶一眼:“凭什么老子解释?”
毕晶不屑道:“事儿都你干的,你不解释谁解释?”
“什么叫事儿都是老子干的啊?”一说起这个,朱祁钰就火冒三丈,“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个时候去?专挑老子快成功的时候来,太特么恶心人了!”
“呸!你个搅乱历史客观规律的货,也好意思说这个?”毕晶毫不客气喷回去,“你当老子乐意啊!你老老实实不搞三搞四,老子才懒得理你!再说了,老子这回去主要就是救谦儿哥的,只要把你弄住,你死不死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AC数都没有呢?”
朱祁钰火更大了:“什么叫搞三搞四啊,碰叫门天子那种烂人,你忍得住?”
毕晶两手一摊,嘿嘿一笑:“忍得住忍不住的搁一边,可我没那好机会穿越不是?”
“我……”
就算只是在几分钟之前,在奉天殿见过毕晶的猥琐,也见过朱祁钰惫赖,可这俩人肆无忌惮地吵架,朱祁钰更是满口脏话,于谦也不由得呆了。
碰毕晶这种无赖的,朱祁钰也没话说了,只好转过头去,对于谦道:“其实吧,这事儿他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事实就在于,我压根儿就不是原本那个朱祁钰!”
于谦愕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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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经是几百年之后?”听完朱祁钰的解释,于谦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目瞪口呆道,“大明也已经亡了?”
“岂止大明亡了?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毕晶一摊手道,“所以你看,你死不死的,压根儿也解决不了什么,人家也压根儿没把你放心——原本历史,你慷慨赴义,最后大明还不是一样被朱祁镇和他的儿子孙子搞得一团糟?”
于谦默然。朱祁钰却不服气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老子要是把事儿办成了,还能让他们搞成这样?”
“你还觉得委屈?不知道要看个人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啊!”毕晶冲旁边朱标一指,“你问问那个,那是你祖宗,他说什么了?”
朱祁钰怒道:“你祖宗!”
朱标瞥了眼朱祁钰:“那是老四家的,我可没这种不肖子孙!”
朱祁钰大怒:“你谁啊你!”
朱标哼了一声:“我是朱标!”
于谦张口结舌:“懿文太子?”
朱祁钰则惊呼:“你也穿越来的?”
“哼。”对朱祁钰,朱标是没什么好脸,但对于谦就不一样了,乐呵呵笑道:“对,是我。”
朱祁钰撇撇嘴:“什么态度啊你!”
朱标一瞪眼:“你想我什么态度?你们老四家里的,有一个好东西没?”
俩人斗鸡一样互相瞪着,眼瞅着就要吵起来,毕晶一跺脚:“都给我老实点?都特么失败者,有什么可牛的?”
朱标朱祁钰瞬间结成统一战线,同时一指毕晶:“你闭嘴!不是你捣乱,我们会失败?我说你怎么专门帮着坏人做事的?”
刘据扶苏赵匡胤心有戚戚大点其头:“就是!这胖子最不是东西了!”
于谦看看朱标,又看看朱祁钰,又看看刚开腔的一个皇帝俩太子,迟疑道:“这几位是……”
毕晶嘿嘿一笑道:“这几位可比你们家朱祁钰厉害多了,那个文青样的,看见没,扶苏!小白脸的那个,刘据!那红脸老头儿,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