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你这这也太无乃太过乎?”
见到陈季常的第一句话,苏轼说得就不怎么很客气。但显然,他对这位老朋友还是嘴下留德了,犹豫了半天,才来了这么一句“太过”。
“子瞻你来这么快?”陈慥明显吃了一惊。
毕晶也一阵苦笑。
他也想不到苏轼一听说阿云的事儿,登时就让霍翔找了辆马车,上车就走,家眷都不顾了,直接拜托霍翔照顾。还是杨过对苏过有点兴趣,主动留下来照顾这一大家子沿海路奔登州的。
台下密州百姓正吃喝欢聚得开心,见这四个人一来,当时就把苏轼拐走了,登时一阵哗然。苏轼无奈,只能在高台上团团施礼,道:“现下登州有一个弱女子,要遭冤狱,正等着我去救,我不能让她无辜受难,坐视不理啊!就如同十年前,我不能对你们的遭遇无动于衷一般啊!”
一众百姓这才万般不舍地放苏轼离开,却全体簇拥着他,直送到十里之外,才依依惜别。直到苏轼的车辆走得看不见了,还在远远招手,不肯离去。
毕晶远远看到,不少人一边招手,一边不停抹泪,甚至,有些人几乎哭得晕了过去。
这苏学士,原来这么得民心!毕晶一阵嘀咕:“你说他老人家要说声造反,这帮老百姓是不是也会二话不说,跟着就上?”
而惜别密州官员百姓之后,苏轼一直在赶路,就连夜里,也只稍稍休息了几次,终于在第二天近黄昏时分,赶到这座海边别墅。毕晶前一天连夜赶路,本来就一分钟都没睡,结果赶上这么一出,一路上哈欠连天,这叫一个怨念,这位爷不号称旷达,不“何妨吟啸且徐行”呢吗,怎么是这么个急脾气的?
路上,苏轼才详细询问怎么回事。毕晶当然不能告诉他,你那位好朋友陈季常,仗着是从九百多年以后来的,凭着先知先觉的优势,在这边搞风搞雨,我这儿指着你救命呢!
真要那么说,保不齐苏轼就得问点什么事儿,是告诉他啊还是告诉他啊?
这年头这些诗人都敏感得很,尤其是苏轼这一卦的,更是浪漫到了极致,谁知道他会想到点什么?万一他也起了兴趣,也要跟陈慥一样,妄图改变历史呢?
好在穿越这么多回,装神弄鬼撒谎骗人早就融入了血液,背景一遮,把陈慥打算干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当时苏轼就连连摇头苦笑,对这个妄图反攻倒算,掀起政潮的老朋友大大不以为然。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阿云这件案子。
果然,苏轼着急忙慌赶到蓬莱,上来对陈慥就是这么一句。
陈慥想来对苏轼的性子也极是了解,只稍微表示了一句惊讶,就苦笑着摆摆手:“子瞻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做起事来,只要觉得对,一定怎么痛快怎么来。”
苏轼瞥他一眼,苦笑着点点他,这才跟柳月娥笑着见礼:“弟妹。”
柳月娥也和陈季常一样,惊讶道:“你怎么来这么快?一天没睡觉?”
苏轼笑笑:“我要不紧着来,你们夫妻还不搅得天翻地覆?”说着看看一边的琴操,笑呵呵道:“琴操姑娘你也在这儿。”瞟一眼柳月娥,目光颇具意味。
琴操脸一红,微微躬身:“苏先生。”
柳月娥脸色却陡然不满起来,瞪了苏轼一眼。
眼见这几位说不定就能闹出别的风波来,毕晶急忙打岔:“怎么样?那倒霉知县又来捣乱没有?”
一提起这事儿,苏轼就严肃起来,望着陈季常。
陈季常摇摇头:“怎么可能不来?入夜十分就来了一趟,五十多号人呢。”
苏轼脸色登时不愉,哼了一声。
“被打跑了。”陈季常撇撇嘴,“一个没剩。”
苏轼松了口气,随即苦笑摇摇头:“不用问,你这位方山子大侠,又一时技痒,按捺不住了?倒也雄风不减当年!说不定弟妹和琴操姑娘也一展身手来着?”
“我们仨倒是想动手来着,可惜没等动手,人就被他们全打跑了。”陈慥耸肩,一指郭靖丘处机和柯镇恶道,“就是这几位英雄。”
“哦?”苏轼惊讶地看看仨老头,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个瞎子,不由失色道,“有这等事?没请教几位老英雄”
“多大点事啊!”杨康那嘴撇的比陈慥还夸张,不屑地插话道,“宋朝兵就是不禁打。也难怪谁来谁欺负呢!”
柯镇恶、丘处机同时重重哼了一声,杨康撇撇嘴,不说话了。
苏轼惊讶地看了杨康一眼,什么叫宋朝兵啊,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但听说没出什么事,心头终究一松,转身对韦国昌和阿云道:“你们放心,此事自然有我为你们做主,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叹了口气又道:“如今朝内政见不合,相互争斗,不想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某些官员不求造福于民,却专务投机钻营真是世风日下”
苏轼闻名天下,更是信任登州知州,有了他的保证,韦国昌和阿云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阿云还算好,只是深深拜谢,韦国昌却如同粉丝见到了爱豆,激动得满脸红光,都快胡言乱语了苏东坡诶,还是活的!几百年后,但凡义务教育没漏网,也得知道这位大宋朝头号大文豪的名字。
韦国昌激动得都快胡言乱语了。
好在苏轼这场面见得多了,倒也没觉得又什么不妥,欣然笑纳这份粉丝的崇拜。
“苏太守打算怎么办?”毕晶实在看不下去苏东坡那副得意嘴脸了,插话道,“咱是直接杀上去,还是等明天先办了交接,再调案亲审?”
苏轼沉吟片刻,道:“今日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闭,交接也甚是不便,还是等明日吧。我料那知县也不敢”
话音未落,一直没说话的郭靖忽然哼了一声:“又来?”
转身大踏步走出门去。
苏轼刚刚一愣,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快速由远及近,有人更高呼道:“休要放跑了贼人!”
阿云脸色发白时,一群人早按捺不住,抢出院门。
就见门外火把耀眼,松明处处,怕不有二三百人,为首的甚至还骑着马,伸手指着这房子,大声指挥着。一众兵士快速行动,有的迂回包抄,有的占据有利地形,张弓搭箭,另有三个小队,每队不过二三十人,分成三个箭头,向院门直插过来。
和之前一拥而上的衙役铺兵迥然不同,这一次这二百多号人,行动迅速,分工明确,忙而不乱,显然训练有素。周围几个重要位置,更都安排了大批弓弩手,长弓硬弩,在松明火把下闪着森然的寒光,齐齐指着这笑笑的院落,令人心惊胆战。
正规军?
毕晶大吃一惊,继而撇撇嘴笑起来。也许这些都是精锐,说不定对付梁山草寇都够了,但放在今天这个地方,却是大错特错了!
自己这边都什么人?守襄阳的岳爷爷传人,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萧大王,还有专门打乱架的丘处机柯镇恶!
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眼瞅着弓手已经就位,前突的三个小队已经近在咫尺,后方迂回包抄的大队即将彻底合围,苏轼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刚刚跟人夸了海口,说别人不敢如何让如何,这打脸的就来了?
刚想大声怒斥,毕晶却嘿嘿笑了一声:“苏公不用担心,好好瞧热闹吧!”
苏轼刚刚一愣,就听身边一声唿哨,十几条人影飞快地窜了出去。刚刚见过的那个老头,直冲后方弓手,瞎老头带着其他人猛扑冲上来的小队,而陪自己回来的大个子,腾身而起,如同冲天的大鹏,向着那个起码军官直冲过去!
一眨眼,身边就剩下那个言语古怪的漂亮小伙子了。
“当心!”
苏轼话音未落,蹭蹭蹭三声,陈季常、柳月娥和琴操擦着身边就冲过去了。
“季常”
苏轼急得直跺脚,失声惊呼,这不是找死吗?
旁边毕晶也开始跺脚一个愣神没注意,母老虎也跟着冲上去了!这败家娘们跟着凑什么热闹啊,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但就多了这么两脚的功夫,一群人已经迎面冲进三个小队。下一刻,啊呦哎呦呼痛惨叫声,噗通砰砰摔倒声,丁零当啷的兵器落地声,伴着飞扬的尘土,响成一片。
也许这些兵丁平常也算训练有素,也许他们是军中精锐,战术比对手高明得多,但奈何对方武功实在太强,几乎只是片刻之间,就已经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没有人想到面对强大的官兵,还有人敢于正面冲击。那骑在马上的指挥官愤怒地大叫起来:“反了!反了!等等速速束手就”
“擒”字还没出口,眼前一黑,一条巨灵神般的魁梧大汉破空而至,从半空中直扑下来。军官大惊失色,手中长刀当头便砍。但手刚刚一动,那大汉已经扑倒身前,左手一辉,闷雷般的呼啸中,周围十余个护卫纷纷向后跌倒,右手一探,钢刀嗖地飞上半空。
那军官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体一软,被劈手拉下马来,在半空中飞舞盘旋一周,耳边一声霹雳:“都住手!”
军官被绕得七荤八素,还下意识大叫:“放箭!”但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小命在人家手里呢,忙不迭闭嘴。这得亏是浑身酸麻,一动都动不了,不然肯定急忙伸手死死捂住嘴巴。
周围几个要点上的弓手,本来负责掩护大队强攻,但只是片刻之间,三个小队就同时乱成一团,想要放箭却生怕伤了同伴,不由踌躇一下。就在此时,一条黑影旋风般赶到最中间那个点,还没等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伸手,一个长弓手软软倒在地上,手中长弓被人轻轻巧夺了过去。
周围几个弓手一阵大乱,但还没等还手,那黑影传来插去,一眨眼间十几个弓手几乎同时身上一麻,顿时浑身无力,软倒在地。
也就在这时,那军官恰好被拉下马来,嘴里还高呼:“放箭!”
一干军士羞愤欲死,这还放什么箭?又那什么放?
那黑影却哼了一声:“放箭?好!”
也不见他怎么作势,随意张弓,整个人如同突然变成了浑身是刺的刺猬,一只只长箭流水般向四周飞射。当当当当密得听不出点的声音中,每个要点上最具威胁的弩手,几乎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手中剧震,弩弓纷纷落地,但人,却毫发无伤。
这黑影更不停手,长箭依然流水般飞出,远处近处,点点松明火把噗噗落地,满山的光亮顿时暗乐一大半。
这两轮激射,距离,力量,准头,把握得妙到毫巅,众宋兵哪里见过这等神技?一时间齐齐发一声喊,凡是能动的,都齐齐向后退开几步,看神仙一样看着那停下手来的老年汉子。
就在这时,中间那魁梧大汉厉声叫道:“还不住手?”
“住手!都住手!”
这回那指挥官可机灵多了,接连高声喊叫,生怕晚了片刻,这条小命不保。
但是已经晚了,或者,已经用不到他喊住手了。他只叫了不到三声,三个小队五六十号人,已经被全部打到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剩下周围那些迂回包抄的,一个个站在当地,彷徨无地,茫然失措。
柯镇恶丘处机穿过满地“伏”兵,嘿嘿笑着回来,陈慥琴操柳月娥三人组连声叫着痛快,大踏步反悔。母老虎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毕晶急忙走上去:“你个娘们儿!没伤到吧?”
“这帮杂兵,怎么会?”母老虎得意洋洋,“我亲手打倒仨呢!”
柳月娥拉着母老虎,连连赞叹:“妹子原来这么厉害,真是好身手!”
母老虎咯咯笑着:“姐姐你才厉害呢!功夫怎么练的啊,看得我都傻了!”说着又看看琴操:“还有琴操妹子,真是了得!”
三个女人你一眼我一语,顿时亲热无比。
母老虎看看柳月娥,又看看琴操,悄悄附在毕晶耳边道:“发现没?刚刚这俩可一直较劲,比谁打倒的多来着,结果平分秋色,每人办了五个呢!现在你再看,和谐多了是吧?”
毕晶听得直撇嘴,这三女人什么毛病,就这么爱打架啊!想想也是,母老虎母狮子和母豹子啊这是!
这时候,萧峰手里提着那军官,郭靖把长弓还给弓手,大步而回。沿途军士自动让开道路,竟无一人敢于出声,眼神十足的敬畏。
“子瞻兄,如何?”陈慥看着苏东坡,眼眉一挑,“意外不?”
苏轼还没说话,杨康就一撇嘴:“本来嘛!早说了,宋朝兵就是废柴不能打,你们还不信。”
“呃”苏轼这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步走近的萧峰郭靖,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苏轼不得不连夜入城,前往知州衙门。幸好当日军队出城“剿匪”,城门并未如同一样闭关不纳。而那领头的军官听说眼前这人,竟然是闻名天下的苏轼,更是新任知州,唯恐被追究听从县令之命擅自出动之责,一路上战战兢兢,老实得很。
好在苏轼并没有过于责怪,这军官胆子大了好些,在城前呼呼喝喝几声,便叫开了关,顺利入城。毕晶呵呵笑道:“你这叫门将军,倒也威风,比叫门天子强多了”
话没说完,猛然惊觉,急忙住嘴。苏轼淡淡看了毕晶一眼,看得他一阵毛骨悚然。那军官却吓得屁滚尿流,心说这什么人啊,“天子”也能随便说的?
现任知州赵偁本来已经就寝,得到通传,大感诧异,急忙披衣起身,迎出门来。
两人见礼落座,还没等赵偁问话,苏轼就将此来情由述说一遍。赵偁勃然变色曰:“这钱知县好大胆,不曾向本府祥报,竟敢擅自妄为!”说着顿了一下,问苏轼道:“苏大人稍待,我这就唤他前来,处置此事!”
“赵兄不必了。”苏轼沉吟片刻,摇摇头,“你我还是趁夜交接,此事,便交由我处置好了。”
赵偁楞了一下,愕然道:“坡公!”声音竟然有些发涩。
苏轼呵呵笑了笑,亲热地拍拍他手:“放心,我这张老脸,暂时还顶得住。”
赵偁深深看了苏轼几眼,缓缓点头,拱手道:“多谢。”再不多言。
毕晶扮作苏轼随从,和萧峰郭靖随侍在侧,见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打哑谜,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这件事看上去只是小事,但背后,却牵涉到司马光,甚至牵涉到新旧党争,一个处置不当,就很可能影响自己前程。赵偁显然明白这一点,因此想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从某种意义上说,此事发生在他在任时,由他处置,自然也理所应当。
而苏轼却当仁不让,提出提前交接,把事情抢了过来。这等于是要亲自面对朝中的种种纷争和压力,从而保护了赵偁。而且这人想帮人就直说,而且把自己将要面临的压力坦然说出来,说话做事,毫不虚伪做作,无怪乎人气这么高,朋友遍天下。
不过这赵偁虽然名字不显于后世,竟也是个有担当知进退的君子,倒也不可小视。难怪陈季常对他都不吝赞美,以至于找人办事,还不得不绕过了他。
现在毕晶倒是想起来了,好像在什么故人的集子里,读到过的四言诗,诗写得老长了,也记不得那许多,只记得里面说“人之古貌,心未必醇。心醇貌古,或非通人。我视赵公,其貌甚古。心德俱醇,通达明悟”,想来这家伙不但是个老帅哥,官声人望都还不错。
而几年后,苏轼在中,说赵偁“汝昔为文登守,而海隅之民,至今称之”,又说“今淮南之人,困于征役,而重以饥馑。汝往按视,如京东之政,以宽吾忧”,大概两人的交情,从这时候就开始了吧
蓬莱钱知县很快就奉召赶到知州府后院。
这厮原本心里就有事,这两天一直担惊受怕,托朋友走后门,先后出动衙役,铺兵,最后连驻军都出动了,结果仍然铩羽而归。面对那脸色铁青的军官时,这厮就有点不好的预感,等看到苏轼和赵偁的脸色,更是心惊肉跳。
这位钱知县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轼只问了他三句话。
第一句是,“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贵县忘了圣人先贤的教诲么?”
钱知县急忙分辨,这是上体圣意,乃人臣本分,苏东坡冷笑两声,呵呵道:“你可知,本府刚刚说那句话,出自何处?”
钱知县脸色忽然大变,身体情不自禁颤抖起来。
母老虎女扮男装,也站在边上,偷偷问毕晶:“啥书啊,吓成这个德性?”
毕晶撇撇嘴:“呗!”
哈?母老虎瞟了眼钱知县,一阵幸灾乐祸,这倒霉蛋想借阿云案攀上司马光,没想到这是对着司马光的大脸狠狠扇耳光子了啊!
这回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吧?
不过苏东坡确实也够阴的,不动声色间,就给对方挖了这么个大坑。当然,不排除苏轼就真这么想的,读书人坑人能叫坑吗,那一般都叫言词锋利、思维敏捷
不过毕晶却是一阵狐疑。书成于元丰七年,次年即元丰八年,范祖禹、司马康、黄庭坚、张舜民等奉命重行校定,元祐元年校定完毕,送往杭州雕版,元祐七年刊印行世。现在这个时候,这书还没有刊刻。
但看钱知县吓得这个德性,肯定是看过了。那么,究竟是陈季常等人的穿越改变了历史,使这本书提前面世了,还是钱知县通过某种渠道看过手抄本,就跟当初的小青年绞尽脑汁看一样?
但无论如何,钱知县这回是一定要倒霉了
这句话的原本出自。原文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现在这句话,只是改动了几个字而已,但这个改动,却大有来头“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出自,而且虽然没有“臣光言”这三个字的帽子,却不是通鉴引述他人的话,而是司马光在中的论述发挥!
投机钻营,一心想向司马光纳投名状的钱知县,怎么会不想方设法找来读,又怎么会不知道这话的分量?
见他骇然变色,苏轼问出了最后一句:“公行此事,欲陷太后、官家和司马相公与不义乎?”
这句话口气并不如何峻急,但钱知县顿时软在座位上,浑身颤抖,想分辨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想苏轼的声望,想想他和司马相公的交情,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立刻笼罩了他的全身。
苏轼厌弃地看着这个几乎瘫倒的软骨头,哼了一声道:“此事本府自会处置,日后,也自当与司马相公分说贵县先请回吧。”
钱知县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向外艰难地挪出去,竟然忘了与苏轼施礼作别。因为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他回去听参,这也代表着他的官场之路,已经彻底结束。
这时候的他,自然想不到,忘记向上官行礼,不但被苏轼再度鄙视,他的罪状,也多了一条
这件事,就这么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没有泛起任何浪花,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毕晶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历史究竟会不会就此改变,或者换句话,究竟会不会被苏轼扳回到原本轨道,大的斗争,还在后头呢!只可惜,在这边不能无限期呆下去,也只能暂时先回去,等有什么大变故再来了,反正吴老二那边有实时监控
但是,毕晶也没这么就走。毕竟来一趟也不容易,特别是碰上苏东坡这种文人偶像里的偶像,这么一走,简直不拿苏轼当盘菜,啊不对,是暴殄天物,呃,也不对,这叫入宝山而空回。
和赵偁完成交接之后,苏轼循例进谢上表,上谢两府启。同时上了劾蓬莱知县昏庸、妄为的弹章,自然,也忘不了给司马光写了封信,详细解释了自己处置登州阿云案的由来和理由。
而后,苏轼就很快投入了工作之中,马不停蹄地视察海防,到田间地头、小街陋巷访问民生,一天天忙得不可开交。
苏轼虽然是秘密前来,但一旦出现在大众面前,就再也隐藏不住了。当地百姓听说苏轼新任登州知州,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呼啦一声就把他围了,不到半个小时,苏轼周围就已经人山人海了。
几个老头围在他身边,领头的那个双手高举酒杯,对苏轼道:“公为政爱民,得如马使君乎”您能像前任马使君一样,为政爱民么?
马使君即马默,熙宁年间曾任登州知州,政绩卓著,有遗爱于民,深得爱戴。苏轼刚一到任,这老头就下马威似的这么发问,完全不顾好听难听,山东大汉直爽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就算七老八十的老头儿,也不例外。
但苏轼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双手接过酒杯,掷地有声道:“轼将勉力而行,不负父老所望!”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成千上万百姓齐齐叫起好来。
也正因如此,苏轼的调研得到了百姓大力配合,进行得极为顺利。
而到了晚上,调研归来的苏轼,就跟当地官员酬酢往来,又跟毕晶萧峰,特别是陈慥谈天说地,日子过得充实逍遥又快活。
这几天,母老虎整天跟母狮子和母豹子带着阿云到处闲逛,好得蜜里调油,甚至母狮子对母豹子那些隐隐的敌意,都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七八天,杨过带着苏轼大小老婆和苏迨苏过俩儿子,经海路抵达登州,在蓬莱上岸。苏轼接了全家,越发快活,干劲儿更足了。
不过毕晶和陈慥看着苏轼置办家当,安置妻子,却都暗暗摇头。因为按照历史的走向,苏轼在登州,其实只待了五天,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了以礼部郎中召还的诏令。这一次,虽然因事出突然,提前抵达登州,但算算时间,不等他彻底安顿下来,诏令也差不多该到了。
王闰之和朝云一到,猛兽女子三人组,立刻变成了五人女团,大街小巷逛得不亦乐乎。而阿云跟这几个女人混了几天,终于不再那么羞怯内向,充分发挥了一个登州首富太太的功用,大把大把的钱流水价花出去,每天大包小包给五个女人带货。
当然,也许这才是阿云的本性,之前的羞怯内向都是超我压制了本我和自我,毕竟这也是一个十三岁就敢提刀看人的主儿,比十四岁当街杀人的秦舞阳还小一岁。毕晶都不知道,以后回到现代,让这四个女人整天混在一起,究竟是好是坏
特别是看着这帮人大包小包的东西,毕晶一阵儿头痛。瞅个没人的空挡,拉住母老虎道:“你买这么些东西有啥用啊,什么也带不回去,这不浪费钱么?”
“咦?你第一天认识女人啊?”母老虎不屑道,“女人买东西还需要有用,还需要理由么?”
“我”毕晶当场被噎回来,撇撇嘴道,“说得跟自己是个富婆似的,还不是让人阿云两口子出钱啊!”
“反正那些钱一分也带不走,还不如就地花了,落个心里舒坦呢!”母老虎鄙夷道,“再说了,好朋友又通财之义,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我还托妻献子的交情呢!”毕晶一阵头疼,“你这是跟那帮侠客待久了,觉得哪儿都是**了是吧?”
“呸!我托你个大头鬼!”母老虎啐了一口,“你打算托谁啊”
“你等等儿!”一说起托妻献子,毕晶忽然想起件事儿来,皱着眉问,“母狮子和母豹子怎么样了?陈季常这厮不会惧内不敢带母豹子走,把他托付给苏东坡吧?那可真要托妻献子了”
“呸,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母狮子母豹子啊,真难听!”母老虎瞪这死胖子一眼,随即皱皱眉,“看山去是挺好的,可这事儿吧,我看也没那么简单。琴操妹子总是有点怯怯的”
毕晶也皱起眉:“怎么柳月娥还没摊牌么?把事情说清楚就这么难?眼看咱就要走了这母狮子,怎么也这么不爽利?”
“你才母狮子!”
房门砰一声被猛地推开,柳月娥柳眉倒竖,狠狠瞪着毕晶。
毕晶吓一跳,往后一瞅,见陈慥和琴操也跟着进来了,忙扯开话题道:“贤伉俪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可乐,妈的称人贤伉俪都俩人一对两口子,这三人行的怎么算?
柳月娥哼了一声:“找你们,把事儿摊开了说呗。”
我
毕晶又吓一跳,听见了?随即白眼一翻道:“我说你们怎么还有听墙根儿的爱好呢?”
还得说是母老虎,亲亲热热上去,一手拉着母狮子,一手拉住母豹子,打圆场道:“就是,咱们姐们儿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解决的?咱不理这胖子。”
对母老虎柳月娥就客气得多了,笑着打个招呼,随即脸色就沉下来看着毕晶:“这两天事儿办完了就走是吧?我家相公也不能留,一定得跟你走是吧?”
毕晶耸耸肩,明摆着的么!
“那我们呢?”柳月娥眉毛又不由自主竖起来,“只能留下来?”
嗯?毕晶惊讶地看了母老虎一眼,那意思这么些日子了,你还没跟他们说清楚呢?
母老虎啊了一声,小脸难得地一红:“不好意思,净顾着逛街扫货了,忘了这茬儿了。”
你个败家娘们儿!毕晶瞪了母老虎一眼。
其实他也知道,母老虎之所以没说,大概率是因为柳月娥根本就没问,或者说,这女人心里其实也挺恐惧的,生怕跟陈季常分开。这女人看起来彪悍,但内心的安全感,也不是那么足。可也是,哪个安全感十足的女人,会看老公看那么紧呢?
“哪儿能呢!”毕晶忽然对柳月娥起了一点同情,摊摊手道,“虽然咱是往回带人,可棒打鸳鸯这种事儿,咱可做不出来损阴德的!”
柳月娥明显听出毕晶的弦外之音,瞪他一眼,转回头面对陈慥,神色异常严肃:“好了,你选吧。”
陈慥一愣,随即脸色一变:“选什么?”
“很简单。”柳月娥一指琴操,“带她走,还是带我走我跟你说,只能选一个!”
琴操脸色顿时就白了。
毕晶心里一突,这女人搞什么?真想搞托妻献子?合着这两天跟琴操这么亲热,全是做戏来着?忙道:“娥姐你误会了,不是只能带一个,十个八个都成”
“你闭嘴!”柳月娥两条眉毛,跟母老虎一样直竖九十度。毕晶下意识打个冷战,顿时闭嘴。
琴操惨然一笑,神色依然发白,艰难道:“我我留”
“你也闭嘴!”柳月娥厉声喝道,“让他自己选!”
琴操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陈慥,目光中又是期盼,又是黯然,泫然欲滴。
陈慥抬起头来,与琴操目光对视片刻,又转向柳月娥,半晌,缓缓摇头:“如果一定要我选,那么,我选择留下”
毕晶当时就急了:“开什么玩笑!”虽然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影响这三位,可这是原则问题!
陈慥苦笑:“我知道,我们是不能留下来的但是,如果我不在人世了,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什么?毕晶和母老虎同时一惊,要死?
“四郎!”琴操惊呼一声,但神情语气却激动不已,显然心神激荡得厉害。
柳月娥斥了琴操一声,双目直视陈慥,声音陡地尖锐起来,森然道:“为了她,你宁可死?”
“为了你,我也可以死。”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陈慥反而平静下来,长长吐了口气,坦然道,“月娥,你我相知数年,情深义重,但琴操与我也曾共患难我知道我混蛋,我渣,但是你们两个,无论要我割舍哪一个,我都宁可死!”
尽管当着柳月娥仍然有些底气不足,但琴操却再也忍不住,深深道:“四郎,你和夫人走吧,有你这句话,我够了”
“你闭嘴吧!”柳月娥瞥她一眼,神色复杂难明,缓缓点了点头,看着陈慥和琴操,忽然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条件。”
“什么?”陈慥琴操同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柳月娥已经自顾自对琴操道:“第一,帮我把这个家伙盯紧了,绝对不允许出现第三个!”
说着瞪了一眼惊喜交加的陈慥和琴操,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第二,伺候人的事儿我干不来,以后做饭洗碗,都是你做!只要”
话没说完,琴操就颤抖着叫了一声:“姐姐!”一头扎进柳月娥怀里,紧紧抱着那高挑柔软的身子,眼泪不可抑制地滑落。
“傻丫头。”柳月娥怜爱地抚摸着琴操的秀发道,“这些年你和他的事儿,我都知道了,真当我那些手下是白吃饭的?”
说完这霸气四溢的一句,又柔声道:“你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而且情深义重。这样的姑娘,谁能不爱呢?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说着瞥了眼陈慥,扁扁嘴道:“就是便宜这家伙了不过还好,刚刚试了试她,居然肯为了你死,将将就就也算有情有义了。”
琴操羞得把头埋在柳月娥怀里,目光如水,内心的喜悦却怎么也掩不住。
“喂,说你呢!”柳月娥又白陈慥一眼,哼了一声道:“以后你要敢对不起我们姐妹,你知道后果!”
陈慥这时候刚从惊喜中醒过神来,点头如捣蒜,深深一揖道:“谨遵夫人之命!”
“德性!”柳月娥白他一眼,娇媚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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