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年和乔二按住了陈庆,可陈庆的力气却大,只是一下就挣脱了。
他刚蹦起来,人影一闪,常大娘来了。
常大娘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毛巾,她双手握着毛巾的两端,一下就冲到了陈庆的身后,用毛巾勾住陈庆的脖颈,然后用力。
两人背贴着背,常大娘看似柔弱的身体却一下就扛起了陈庆。
陈庆就像是一条挣扎的大鱼,双手拼命的抓着勒住自己脖颈的毛巾,双腿在弹动着。
常大娘也不吭声,只是用力。
“好了。”陈庆的脸都涨红了,嘴巴张开的模样看着有些吓人。
再不松开这人就完蛋了。
庆宁宫中死人,还是被勒死的,这个会引发猜测。
嘭!
陈庆倒地,沈安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问道:“谁让你偷的书?”
陈庆张开嘴,嘶声道:“不是某。”
嘶哑的声音中,沈安突然一巴掌扇去。
啪!
陈庆还没反应过来时,沈安低声喝道:“王崇年若是敢偷,他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你,本来某并未确定是你,可你当时看向王崇年时,眼中多了仇恨……你恨他不打紧,却不该这般做。”
“不……”
沈安指着陈庆,王崇年过来堵住他的嘴。
“蠢货!”
几个内侍过来捆住了陈庆,沈安吩咐道:“在大王归来之前,看好此人,不许吵闹。另外,不许人外出。”
王崇年应了。
沈安对常大娘笑了笑,“怎么会这手的?”
刚才常大娘的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没少这么收拾人。
常大娘红着脸道:“以前……以前弟弟还小,有大孩子欺负他……”
这个少女真是……够厉害啊!
竟然用这一招来收拾欺负自己弟弟的大孩子,也不怕勒死他们?
“你不怕勒死他们?”
“不怕。”常大娘摇头,自信的道:“奴用力不大,只是背着,他们就怕了。”
人双脚离地,咽喉被控制,沈安只是想了一下,就觉得后怕。
这个常大娘啊!
沈安笑道:“好好的。”
“您真厉害!”
常大娘突然赞道:“他们都管不了,您一来就认准了陈庆,他们都怕了。”
而王崇年也很是感激,“您为何确定不是某?”
“你……大王说旁人会背叛他,可你不会。”
沈安是忽悠的,真的是在忽悠。
可王崇年马上就热泪盈眶了。
等沈安走后没多久,赵顼就回来了。
“大王……”
王崇年把事情说了,赵顼看看乔二。
乔二没说话,就说明王崇年没撒谎。
这便是制衡。
“常大娘很好。”
赵顼微笑道:“晚上多弄些好菜。”
这是奖励。
乔二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奖励。
宫中的生活没滋没味的,也就是鸡腿才能让他感到些温暖。
赵顼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的表现不错。
“乔二……晚上也有。”
晚上就不下药了吧!
赵顼觉得自己很慈悲,等进了里面后,王崇年突然跪下嚎哭,发誓要效忠他一辈子,来生还给他做内侍。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突然就忠心爆发了呢?
赵顼不解。
“……以前臣还觉着要和乔二争斗,很委屈。可今日沈郡公说您从未相信臣会背叛庆宁宫。臣……”
呃!
是沈安的助攻啊!
赵顼笑了笑,也不去解释。
但平白无故就让王崇年的忠心爆表了,让他的心情大好。
“沈安去了哪?”
“说是去大盛看看。”
“备马!”
赵顼一路追赶,好歹追上了沈安。
“今日多谢了。”
“啥事?”
沈安不喜欢这种太严肃的气氛。
“若非是你,庆宁宫怕是要闹翻了。”赵顼正色道:“还有王崇年,刚才哭的和个孩子似的。”
“小事罢了。”
前方就是大盛,沈安下马。
“可你怎么确定不是王崇年干的?”
赵顼问的很是理所当然。
沈安看着他,知道权利的基因在渐渐改变他的性格。
猜疑是帝王的朋友,现在这位朋友已经找到了赵顼。
沈安觉得可以猜疑,但别太小心翼翼了。
“他是你的人,若是你出事,官家会收拾他,圣人会收拾他……就算是他能避过这些,除非他一辈子不出宫,否则某会让他后悔终生……一损俱损啊!”
现在还看不出来,等到了明朝时,太监和帝王堪称是相互护持的一个状态。
赵顼在宫外生活了多年,进宫时三观都差不多要定型了,所以不知道内侍和帝王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某下令封口了。”赵顼苦笑道:“你进庆宁宫本就是在冒险……若是再错了,你会倒霉。”
臣子进庆宁宫去处置内侍,传出去会引发轩然大波。
“某倒霉和你倒霉有何区别?”
沈安进了大盛,身后的赵顼吸吸鼻子,感动的不行。
果然还是沈安最耿直啊!
耿直的沈安进去找到了王璞。
一见面沈安就被吓了一跳。
“你是……”
“某王璞啊!”
黑不溜秋的男子很是热情的拱手。
那么黑?
沈安干笑道:“怎么那么黑?”
王璞摸摸自己的脸,“大盛有许多家,某得一家家的跑。”
他被沈安托以管理大盛的重任,每日到处奔走,没被晒成肉干真的是运气好。
“你辛苦了。”
对于勤奋的员工,沈安总是不吝夸赞。
“不辛苦。”王璞苦笑道:“沈郡公,您不知道,这学堂多了,每日都有许多问题,某只能一家家的跑,一家家去解决。”
这个没办法,沈安颔首表示满意,然后说道:“官家的话……”
王璞马上起身,束手而立。
赵顼看到这个,对他又满意了几分。
“官家说了,邙山的学生文武皆能,那大盛的学生行不行?”
“行!”
王璞的大嗓门把沈安和赵顼都吓了一跳。
“叫了学生们来。”
王璞不是那等空口白牙的人,一声招呼就把的学生们召唤来了。
依旧是整齐的队伍,这个是杂学系的一个特点。
学生们在烈日下很安静。
王璞站在前方,用他的大嗓门说道:“有人说读书人就是要斯文,有人说读书就是要奔着为官做宰去,还有人说读书人该远离兵戈……可那些是谁?那些是有钱人子弟,权贵的子弟,咱们是谁?咱们是穷人的子弟,被称之为寒门!”
“别看寒门这个称呼不起眼,古今多少人都喜欢挂着这个名号招摇。可在某的眼中,只有你们才是寒门。”
“要记住,咱们是穷苦人,穷苦人别去学那些人鄙夷武人,咱们要的是什么?是武能杀敌,文能安邦。”
王璞的声音越发的高亢了,“太学和邙山有战马,那是官家特批的,咱们有什么?咱们有热血,有努力……永不停息的努力。”
“我们穷,唯有努力才能改变自己的命,所以……要怎么办?”
王璞怒吼道:“不想穷,那就要比别人强!”
学生们鼻息咻咻,面色涨红。
王璞突然放低了些声音,“某当年家贫,站在学堂的外面偷听……那位先生极好,竟然没有驱赶某……”
“冬日寒冷,等先生令他们写东西时,某就出去跑一阵……”
赵顼低声道:“最后应当是先生发现他毅力惊人,收了他吧。”
沈安默然。
“最后某伤风了,咳嗽,打喷嚏,吵到了里面的学生。”王璞说道:“先生忍无可忍,就把某赶了出来。”
赵顼愕然,低声道:“那先生太冷酷了些。”
“人就没有一模一样的。”沈安告诫道:“你莫要理所当然的判断一个人的秉性,否则某一日会让你痛彻心扉。”
赵顼笑了笑,他觉得沈安过于敏感了些。
“后来某就去做事……”
做事挣学费,这事儿在后世就是励志的典范。
“可却不够。”
“最后爹爹见某一心向学,就卖了家里的一些地……”
穷困人家买地,那以后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后来某拼命读,恨不能把命都丢在书本里。”
“可失败了。”
“两次科举,某并无寸进……”
“家中已然家徒四壁。”
科举同样也能破家。
不说旁的,一个赶考的路费和住宿费就能让人崩溃。
“家父卖命做事……早逝。”
“家母舍不得点灯,夜里依旧在缝补……早早就瞎了眼。”
王璞抬头,眼中全是泪水,“某错了吗?”
无人能答。
追求更好的生活状态是每个人都有的。
“某错就错在……一个寒门傻小子想着和旁人走一样的路。那条路却出乎预料的艰难,某失败了,一人失败,带累全家,某是家中的罪人。”
王璞的泪水落下,他并未擦拭,“某告诉你等这些,是想说……以往某在室外冻饿,可依旧在听课。某用寒门子弟的身份去疯狂追求科举,失败了带累家人……这些是想告诉你等,你等同样是寒门子弟,今日却有课堂遮风避雨,有不会驱赶你等出去的教授授课……还有免费的饭菜……不努力,那就是畜生!”
“旁人一分努力,你等就该十分。”王璞指着边上的赵顼和沈安说道:“大王亲至,沈郡公亲至,给你们这一切的人就在这里,你们……”
唰!
所有人全部低头。
从进了大盛开始,他们就知道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
如今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就在眼前,纪律不允许他们喧哗,唯有低头。
再抬头时,学生们的眼中全是狂热。
“上课!”
沈安站在那里,看着学生们进了教室,随即传来教授的声音。
“他们很精神。”
赵顼也在听着,“我看太学的那些人……他们有傲气,有矜持。”
“他们自觉是天之骄子,当然会骄傲。”
“可此刻我觉着十年后,大盛的学生们会碾压太学的学生。”
“为何?”沈安问道。
赵顼想了想,“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沈安默然。
“知道某让他们每日唱的是什么歌吗?”
沈安突然问道。
“什么歌?”
几家都有自己经常唱的歌。
沈安笑了笑,低声唱了起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赵顼微笑跟着唱了起来,“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
赵顼突然看着沈安,目光炯炯的问道,“你想让他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