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这一笑,又神情肃然:“那么你该能想到,我们究竟要用什么法子到那边去了。”
李清焰没有话。他略沉默一会儿,走到洞边向外看。
“十几年前那个李清焰的模样”。裴守冲该是指,十几年前的自己吧。但自己现在失忆,并不清楚那时候是个什么模样。可因着这几天心境的变化、裴守冲刚才的话,李清焰觉得他略略摸到一点边儿了。
譬如,此时他是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到“那边”去的。
很简单像邓弗里在做那些事情时一样,用手轻轻地拨一下。
区别在于,邓弗里在青江桥上要杀他、拨动某根弦,只引起那一片范围的动荡、意外。而现在的李清焰、掌握莲华宗不传之秘后的李清焰,如果想要拨动某一根弦来叫某些事情发生、好制造出一个能将他与裴守冲送到那个秘境当中的机会的话……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将会在怎样的范围中引发怎样的事件!
他只有某种预感那种影响,绝不会仅仅局限于界门研究基地附近,甚至更不会仅仅局限于北山乃至整个中南地区一带!
这意味着倘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必然会为许多许多的人带来灾祸。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现出真身、打开某种禁锢之前的自己必然会在心中担忧疑虑,甚至想要找到别的什么替代的法子。
可叫李清焰感到心中微凉的是,眼下的他在想到这些事时,立即理性地告诉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替代法了。可能由此引起的一系列事端,都不得不由某些人来承受。
他因自己的这种“理智”而感到心惊难道不很像死于他手中的那个郁如琢之流的口吻么!?
如果这种倾向,才是郁培炎口中的“十几年前的李清焰”……那么那时候,年纪的自己……会是怎样的面孔、怎样的怪物?
是因此,才有人封存了他的记忆么?
由此才因为失掉那个“真实的自己”,而在这十几年中觉得世间万事都无甚意义、百无聊赖的么??
从前的李清焰想不顾一切找回自己忘记的西。可就在这一刻,在洞口远眺如巨大伤疤一般刻印在中南平原上的北山城废墟的这一刻,他从未有过的犹豫了。
他不知道最后自己找回来的会不会是一头怪物。
“李,在想什么?”他不话,裴守冲便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去看远处的北山废墟,“在担忧?你该清楚,你无法从这件事当中脱身。实际上你一直都在涡流当中,也一直都是事件的中心。也不要想摆脱我你之前已经试过,你现在的力量极难具体地影响到我的命运。”
“你心中该想的是这样:你去碰触这个世界的命运,叫事情发生变化,为你制造机会。但机会总是机会,还得由人来完成最后的事。我与你一起,比你自己要做成这件事更容易一些。如此,对这个世界将可能造成的影响也就一些。”
“现在你心中还有善良,有许多凡人应有的情绪。而我正利用这一点,叫你没法儿将我排除在外,这叫君子可欺之以。”裴守冲转脸看李清焰,“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为北山市中的那些平凡的妖族、人担忧,为他们惹上麻烦,都是因为你心中的善良。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可不适合用来成大事。”
“等你我到了秘境中,你如果有机会寻回真正的自己,大概就可以摆脱这些烦恼了。”
李清焰轻出一口气:“我想找回自己从前记得的事,你就以此引诱我带去那边。但是裴先生,现在可不可以略微透露一点点……十几年前的我,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质上,是不是……很残暴?”
裴守冲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李,你忘记了么?我前些天对你过,那时候的你,年纪,却看起来很古板,是被教成了木头人的模样。”
“但质上么……”他收敛笑容,略犹豫一会儿,,“似是非人。”
李清焰一怔:“什么意思?”
裴守冲看他:“我也不清楚。这得去问以后的你了吧。但现在,你该动手了。”
……
……
天阴了一上午,在中午的时候下起大雪。从前周立煌并不讨厌雪,可现在恨极了。因为这会叫他想起之前的事被李清焰逼迫着在大雪天将一个妖族崽子送走……然后才知道,北山完蛋了。
用屁股想都清楚这事儿一定和李清焰有关。北山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龙形妖族真身,然后就是毁灭。虽然目前民间众纷纭,可周立煌认为那西要么就是李清焰找来的帮手,要么干脆就是李清焰!
于是他现在不敢回家,也不敢在从前的熟人面前露脸。谁知道自己眼下上没上什么名单?虽政府对外发布了一些与这次袭击有关的通缉犯名单,然而周立煌知道那些都是给老百姓看的。真正需要除之而后快的狠角色资料,一定躺在某几位大佬的案头,而侦缉工作也会在暗中进行。
不过……要是自己也被列为那些“狠角色”之一的话,不知道老爸看到了会怎么想?
他推开供销社的门,哆哆嗦嗦进了屋。这几天他游荡在外,很是体验了饥寒交迫的感觉。他自然是有聪明的,懂得这种时候先不能动用自己名下的资产,最好靠现金过活。问题是他平时现金一向带得少,带崽子出城的时候还给他买了点西。到出事的时候,身上只剩一百元。
而现在北山城中的人都被安置到了周边的农场里,商店什么的都没了,提供人们日常所需物资的只有国营的供销社,但要凭身份证或者警局开具的临时救济卡去领的。他也不敢去警局,只好打算来碰碰运气,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要是自己真上了什么名单,老爹一定也有事。老爹算是个“大人物”,真有风吹草动,该会有人讨论的。
这家供销社地处安置区的最外围,门对面就是大片被白雪覆盖的农田,更向外是密林。但里面人不少,挨挨挤挤,倒仿佛是十几年前的那种酒吧。三排玻璃货柜后面售货员在忙,更多人吵吵嚷嚷挤着上前递自己的救济卡或者身份证。
还有一些人靠墙边站着吸烟闲聊,甚至有几个白裔。周立煌一开始遮遮掩掩不想叫人看到他的脸,然而很快意识到真没什么人注意自己他略松了口气,又感觉稍微失落。
于是开始找人找那种看着目光特别灵动的人。这种时候一定会有人想要发财,会领取此类救济物资,加价卖给自己这样的人。
最终他锁定了一个吸烟的白裔青年。因为这家伙的目光已经三次从他的身上扫过,但看气质又不像是公务人员,该是那种典型的底层人。而且,周立煌还觉得他有点儿眼熟,再一想他妈的,这不是那个“美利坚合众国”门口穿海军陆战队军礼服的门卫、那个李清焰口中的“美国政府雇员”吗?!
他立即走过去,站在白裔面前:“还记得我吗?”
白裔吐了一口烟,眯起眼睛打量他:“啊……记得。”
“你记得个屁。”周立煌,“上次我去你们那儿消费,你拿个什么一次性签证讹了我两百块,还我!”
白裔笑嘻嘻地:“这个你去跟我们总统。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在那儿干了。”
周立煌哼了一声:“算了。但是你得给我几个消息你们这种人,道消息知道得不少吧?我问你,知不知道周云亭这个人?大元山武校的校长?”
他觉得自己的气势不错,讨价还价也算明来就没指望这人还自己钱。但这样可以叫他觉得欠了自己点儿什么、该从什么地补偿一下。他要的补偿就是消息。
但白裔懒洋洋地看他:“知道。可是你想知道什么?要是没钱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立煌瞪起眼:“你?!”
照他的性子,屈尊跟这种人渣了这么几句却得到这样的答复,早该赏他一耳光。但周立煌晓得眼下乃是特殊时期,大丈夫需能屈能伸。就只好:“你们总统呢?我问他去。”
“我们总统啊……”白裔拖长了声音,“总统他们绝不离开美国土,还搁市里面耗着呢。现在应该在找老鼠吃吧。”
周立煌沉默一会儿,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长出一口气:“得了,爷不跟你废话。”
他摸出一百块递给白裔:“给你一百找我八十,我问你最近听过周云亭的事情没有。”
白裔接过去,在手里搓了搓验验真假。然后才笑眯眯地:“早这样多好。您这种人跟我们这些民计较什么啊?周云亭?当然听过啊,那不是您父亲吗?据前两天被宗道局的人带走接受什么调查了……您不看电视新闻吗?上边有啊。啊还有,据还有人在你呢!”
周立煌大惊:“……找我?!你怎么认识的我?”
“您这话的。您也算是北山的权贵我们那个总统总得参与国际事务吧?不国际事务,市际事务总得参与吧?您这类人的资料他那儿都有呢。而且……”
周立煌顾不得要那八十块找零了一把将钱从白裔手里抽出去,转身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