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十中。
因为临近放学,学校大门外已经零零散散有一些拿着便当的家长在等候自家的孩子放学出来。
牵着一条哈士奇和一只肥猫的顾子西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地格格不入。
不时还有路过的路人或是学生家长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小伙子……我只见过遛狗的,给猫栓个绳遛猫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难道……你这猫是属狗的?”
对于这种情况,顾子西是一笑而过不作解释,不过乖巧蹲坐在他身旁的糖糖却会使劲“喵喵”几声。
本来糖糖是想表达愤怒的,但无奈他的喵喵声实在太可爱了,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还总会被部分喜爱宠物的路人夸上几句。
现在顾子西身旁就站着一位学生家长。
通过短暂的聊天,顾子西得知这位学生家长也是爱宠之人。
因为此时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为了避免错过自己孩子,这家长笑呵呵跟顾子西告别着:“我孩子住校的,今天是专门煲了鸡汤给他带过来,我去门口候着了。对了,你介猫卖吗?”
发现这位家长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宠溺,糖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子西干咳一声回答道:“介猫不卖。”
家长笑着摇了摇头:“我其实一直都想养一只胖橘的,哈哈,跟你开个玩笑。不过……”
“这该死的肥美,的确让我心动啊……”
望着家长离去的背影,顾子西有些出神地喃喃着:“肥……肥美?”
由于已经放学,看着陆陆续续往外走着的学生,顾子西也没有在糖糖的胖是否能称之为“肥美”上继续思索下去。
他认真地在学生之中找寻着张凯发的儿子,嗯……尽管他并不知道张凯发的儿子具体长什么样。
一直等了五分钟,顾子西也没能在人群中找到符合张凯发描述的学生。
他皱了皱眉,轻声以疑惑的口气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看漏了?”
说完这话之后,他低头看向二哈。
二哈摇了摇脑袋,示意顾子西人还没有出来。
十分钟过去了。
二哈有些着急,左顾右盼之后,他的眼神定格在停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轿车上。
观察了周围,确定没人之后,二哈谨慎地小声开口道:“你看到那边那迈巴赫没?”
顾子西一边蹲下身子一边点着头。
“那是我的车,今天应该是我秘书来接他……”二哈小声说完,狗脸上有些紧张。
顾子西知道二哈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皱眉讲道:“那岂不是你儿子会被你秘书直接接走?”
“对……”二哈说完,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本来我还想着……能看你跟我儿子说几句话,让你代我关心他一下的……现在看来,今天只能见他一面了。”
二哈语气的突然变化让顾子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道:“就算我是陌生人,跟你儿子聊上两句,你那秘书应该也不会说啥的吧?”
二哈正要说什么的时候……
马路对面的黑色迈巴赫突然发动引擎,V12带来的低沉声浪声让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个方向。
紧接着,迈巴赫快速转向完成调头,就那么径直横在了学校门口。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面色低沉的被身着西装的男子接上了车,随后,迈巴赫慢慢开动起来。
车子缓缓驶过了顾子西所站立的地方,然而他并不能透过这种顶级豪华轿车的隐私玻璃看到其中的什么。
顾子西的眼里有些不忍。
一直叫嚷让他带其过来见儿子的张凯发,明明和儿子近在咫尺,走上一步就能拥抱的距离……
今天就这么错过了吗?
顾子西心一横,准备走上前去敲车门让车停下。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二哈拦了下来。
尽管二哈脸上满是能直接观察到的沮丧之情,但他却不停地对顾子西摇着头。
糖糖有些感慨,因为周遭已经有其他人,他并不能口吐人言,只好感慨地“喵”了一声。
六米出头的老款迈巴赫继续往前行驶着,无比威风霸气的样子,吸引了周遭人群的视线,不过议论的人却很少。
待得车子逐渐远去之后,顾子西才依稀听到了一些议论声。
“这谁家家长啊?搞这么大排场来接孩子?炫富啊这是……”
“呵呵,你难道不知道吗?容城有迈巴赫的人虽然多,但车牌上黄牌的,就那么几个……这是凯发地产老总的车子,他儿子在念初中……”
“凯发地产?你说的难道是张凯发?他不是之前已经……”
顾子西凑着耳朵听着身旁人的议论时,突然感受到手上一股力道传来,紧接着,他拴住二哈的遛狗绳被挣脱开来。
二哈毫无征兆地往那迈巴赫驶去的反方向跑去。
顾子西一把将糖糖抱起,紧跟着就追了上去。
……
距离容城十中五百米的一处无人拐角。
顾子西追上了二哈,与其说是他追上的,不如说是二哈在这里等他。
看到二哈的第一眼,顾子西就懵了。
因为哈士奇的眼角,正在不断渗出晶莹的液体。
动物会流眼泪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作为宠物店的店主,顾子西非常清楚这点。
不同于鳄鱼的眼泪,犬类的眼泪虽然也有一些是因为食物摄入盐分过高导致的,但更多的是因为难受和沮丧。
顾子西蹲下身,将抱着的糖糖放在地上,随后用手摸了摸二哈的头。
他下意识想要安慰二哈,却听到了对方不满的声音。
二哈一边扭着脑袋避开顾子西的手一边发出不满的声音:“你摸谁呢?我张凯发的脑袋是你能摸的?”
顾子西有些尴尬:“我是看你有些难受,下意识想要安慰你……刚才明明可以让我拦下你儿子的,为什么你要挡住我?”
“我……”
二哈眼角的泪不断渗出,声音里夹杂着中年人的哭腔:“我已经死了……”
“刚才能看到他上车,能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好好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哪怕是我不和他相认,让你和他说上话我在旁边看着……和我远远去看他一眼,实际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这个当爹的……的确不称职。”
二哈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中的沮丧也越来越甚。
“我之前以为我现在都死了,去跟他面对面见一面应该没什么……”
“可是我现在却觉得我没脸见他。”
“从小到大,我甚至都没有亲自接过他放学……死了之后跑到学校来找他,讽刺吗?”
“没有给他开过一次家长会,没有陪他去游乐园玩过,没有像其他父亲一样带他去郊游过……”
“我想着的是拼命发展我的事业,让我有足够的钱,有我和我儿子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我以为物质上的满足就是在爱他了……”
“我以为我给他准备豪车准备豪宅甚至给他准备一个优秀漂亮的女朋友,这一切能用钱给他准备的,就是在爱他了……”
“但是我刚才才忽然发现,我压根没脸去见他。”
“因为‘父亲’这两个字,我不配。”
“在他需要我的陪伴时,我没有陪过他,他需要我给他一个拥抱的时候,我没有拥抱他,他需要我告诉他我很爱他的时候,我只会让秘书给他几万块零花钱用……”
二哈激动的情绪,在一句又一句诉说之后,变得逐渐平静下来。
“我不能饶恕自己,我不能去见他。”
顾子西在旁边愣愣地听着二哈所说的一切。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很难去理解张凯发和他儿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更不能理解张凯发为什么会没脸见儿子……
可是听着这些话,他心里却突然五味陈杂起来。
一个张口两个亿轻轻松松的成功企业家,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样子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不敢回家面对父母一样……
他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却半天也不能组织出一句话来。
这时,糖糖用猫爪子挠了挠蹲下的顾子西的裤兜。
顾子西意识到什么,从裤兜拿出那东西。
很快,他把那东西递到了仍在流泪的二哈嘴边。
二哈有些愣,随即用嘴将这东西衔起,神色无比复杂。
他长长地叹着气,此时的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跟张凯发说什么才好,只好一语不发的陪着他。
有人刚好路过了这里,看到这阵势之后,不由得满脸见鬼的表情:“兄……兄弟!你家这二哈也太厉害了吧?”
“居然……居然还会抽烟?”
顾子西没有回答这人,从手中的烟盒里再取出一支点燃。
他知道,男人感觉难受的时候,与其说什么安慰的话,还不如一杯酒、一支烟。
烟雾飘散而出。
一人一狗吸着烟,橘猫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