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子硬邦邦撞过来,打得游轮顶层的玻璃窗砰砰作响。海歌走到驾驶室的窗户前,伸手就接下一粒,直径竟达到了5毫米!这哪像雪子?简直就是一粒冰雹!
他赶紧甩手扔掉雪子,以防装有成功脑核的通讯器沾上冰水。
“成功,你一定要撑下去,等火伊人号拖着地球跨了柯伊伯带,我想我就又能见到你了”他惆怅地,话语里的不确定,令自己心颤。
分散成亿万条纳米丝,并承担地球的重荷,得消耗多么巨大的能量?任务完成后的成功,何时才能重获足够光能,重组出人形?
老天打下雪子不过是前奏,紧接着,鹅毛大雪就纷然飘落,黑暗海面成了灰色幽灵乱舞的舞台,幽灵们舍不得直接钻入海水,必得先在半空玩闹一会儿,甚至凝聚成团才算满足。
在多情的诗人笔下,白雪总能被描摹成冰境仙子,成为纯洁或浪漫的象征,现在它们在海歌眼里,却如同出殡时满天飞撒的纸屑。
火伊人号上,安静得令人窒息。
这里并非缺少声响,音乐仍从音箱孔发出低吟,播放的是安德烈波切利的为她而活。录制于三个世纪前的歌声穿心灵,时而如清泉汇入大海,时而又如花蕾在冷空气中怒放。
机器人们也没停止忙碌,八爪鱼似的机械臂,哪怕动作极轻,也不可避免地制造出各种响动。
海歌的静,来自他的恐惧,恐惧将一切声音隔离在听觉之外,他只能听见激烈的心跳声,那是被狂舞的雪花带动的节奏。
即将开始的地球变轨任务并没令他恐惧,做了整整十年的准备工作,他对自己信心十足。
他的恐惧,来自对救赎之光组织的担忧。
总部的工作人员,想必已将他们的亲属送回地面,安置在了安的地吧?可他们自己,那些可敬的新社会第一代公民,真将在地球启动引擎开启时,葬身于地心巨震引发的山崩海啸中?占地广阔的地下植物王国,真将只剩下冷冻胚胎培育室那一个地?又或者,连那座神圣的生命殿堂也将被波及,将被吞没
韦德尔过,地球完停转时,将产生一个微弱的回转力,帮它在现有轨道上偏转3度角,由此打开一扇的逃生之门。那是地球摆脱潮汐锁定,以自由身逃出太阳系的唯一机会,但因为惯性作用过于缓慢,人不可能用感官感知这种变化,就唯有借助于工具,比如瞭望塔。
嘀嗒嗒嗒
嗒嗒嗒嘀嗒嗒嗒嘀
嗒嗒嗒
嘀嘀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嘀
古怪的信息提示音响起,象一根针刺上填满氢气的气球,于是“啪”一下,静谧的空间爆裂,世界顿时嘈杂起来。
声音打哪儿来?来自裤子口袋里的通讯器!区别于平时单一的蜂鸣声,现在有两种提示音相互交叉,代表的肯定不是电话呼入,而是发自救赎之光组织的摩尔斯电码!
海歌给冻得僵硬的脸拉出清晰的线条,扬起的嘴角明他在笑,但他的眼角潮湿,表情冷寒如船外的雪子。
十年了,海上十年的磨砺,等的就是电码呼入的一刻,可他整整构思了十年,也仍决定不了该用怎样的心情来迎接这一时刻。
韦德尔留下的黑白两块硬盘里,白色硬盘的内容是航行手册,手册中明确规定地面与地下人员之间禁用任何国际通用语言,沟通式仅限于摩尔斯电码。
摩尔斯电码发明于17年,作为一种时断时通的信号代码,它曾为地球早期的无线电通讯作出过杰出贡献,但在世纪末就基停用了。
3世纪将临,这种三百年前的古代信息传递式早已被地球人遗忘,救赎之光在连接地面与地下两个独立的通讯络时使用它,无疑是最保险的。
不过这么多年来,海歌从未与组织中包括李正松教授在内的任何人联系,他们不主动找他,通常情况下他就不能主动找他们。
手册将地面紧急情况设为三级:黄色、红色和黑色。
黄色预警级别最低,红色为中等,可如果拉响了黑色预警,就明火伊人号已处于极度危险中,哪怕船上先进的自动防御装置也无法确保它的安了,这时才能向远在地心的组织求救。
有成功在,船上的一切就都安好,甚至能用天遂人愿来形容,所以海歌从未用他的通讯器发出过摩尔斯电码。
这一点,从韦德尔当年关心的洋流就能得到证明。
地球被太阳潮汐锁定数年后,太平洋洋面的洋流分布果然发生了变化。避开了强烈日照,所以没被蒸发的海区,海水密度趋于一致,密度流数量明显减少,直至最后消失了。风海流的势头也大大减弱,没法再指望它们为地球狱作贡献,最终的希望,就唯有寄托于补偿流了。
比百科书懂得更多的成功,一直因此而犯愁。洋流不是首要推动力,忽略了它,火伊人号也能升空,但它却是减轻太阳潮汐力的重要因素,所以它对地球的推动作用不可觑。这就是韦德尔在计算飞船总拉力时,要将洋流推动可能产生的力值也算在其中的道理。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五年前在南海域,竟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夏威夷寒流。成功推断这股寒流形成的原因,是北冰洋冰冻后海面下沉,导致没有结冰的南部海水向北冰洋倒灌所致。
夏威夷寒流形成于每年六月,开始时缓慢,但等七月从南进入公海海域后,就会形成汹涌之势,强大的风力抵消部分太阳释放的引力,为地球减负。
尽管海歌没与地下六千多千米深的组织联系,心里却从未放下过那些人,特别是李正松教授。他希望老人依然身强体健,能在十年后向他授予希望者身份芯片。韦德尔临时为他制作的地球公民身份识别芯片,已跟着那件运动外套化在了莫宁顿海滩的篝火里,从法律意义上讲,他已不算是地球公民。
当然他也相信,那些在地心辛勤耕耘的人们,同样一直牵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