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护孙尚香招集关中文武议事,安西大都督鲁肃、军师贾诩,负责关中新政推行的谏议大夫荀彧出席,并且坐在京兆、冯翊、扶风三郡太守之前。
实际上,他就是关中文臣之首,只是没有正式的名份而已。
三郡太守都尊敬荀彧,关中豪族也很配合他的工作,新政推行顺利,已经基本完成。
当然,背地里的讨价还价避免不了,荀彧也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好在有左都护府、安西都尉府的大军坐镇,司州刺史满宠又恶名在外,没人敢冒着倾家覆族的危险,真正和荀彧撕破脸。
总而言之,当年荀彧做汉朝尚书令时没做成的事,今天做成了。
会议开始,先由天子特使、行营主簿杨修转达天子诏书。
诏书分两部分:一是对关中新政推行进度的满意,下诏嘉奖以荀彧、三郡太守为首的相关人员;二是宣布秋后进攻汉中的命令,要求关中各郡做好准备。
宣布完诏书,孙尚香先请荀彧发言。
荀彧也没客气,介绍起了关中形势,言语虽平缓,却也掩饰不住欣慰。
经过两年的努力,新政的推行基本到位,为关中积累起一丝元气,让百姓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尤其是从凉州迁来的百姓,他们不仅在关中正式落了户,又免除了世代为兵的徭役,对新生的大吴政权颇有好感,对纪律严明的吴军也多了几分亲近。
他们清楚,关中大族之所以那么好说话,都是因为有吴军坐镇。这些关东来的将士纪律严明,不仅不扰民,还经常帮他们干活,救灾时更是不辞劳苦,冲在最前面,无愧子弟兵称号。
他们虽然不是关东人,却也将这些意气风发,甚至有些骄傲的年轻人当成了自家子弟。随着左都护孙尚香下达征兵令,一批批年轻子弟通过严格的选择,成为大吴新卒,子弟兵的称呼进一步落地,喊起来无比自然、亲切。
向孙尚香介绍了情况后,荀彧不失时机的提出了警告。关中虽然恢复了一些生机,离富足还有相当的距离,户口的缺口还很大,支撑不起长时间的战事,否则刚刚稳定的形势很可能再次恶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孙尚香问荀彧,以关中目前的人口、物资,能支持五万大军征战多久?
荀彧仔细盘算了很久,给出一个答案:如果从秋收以后开始算,能在三个月内解决是最好,最迟不能超过一年。春播时可以适当拉长一点时间,秋收却不能耽搁。如果在明年秋收之前,征发的民伕还不能回家,大量的粮食很可能会因为一场风雨白白的烂在地里,粮食供应必然会出现缺口。
关中这几年的天气都不太正常,水灾、旱灾连续不断,甚至还出现了夏天下冰雹的事,如果不是学者们渐渐放弃了灾异学说,而关中驻军又及时救灾,朝廷又多次减免租赋,关中不可能有今天的安定局面。
孙尚香点点头,向荀彧表示感谢。
随后,孙尚香又逐个询问了相关人员,确定兵员、运力、物资都能够及时到位,最后由陆逊进行秋后关中作战的基本方略陈述。听完陆逊的方案后,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荀彧的担心都减轻了几分。
吴军与以前的军队最大的不同点在于他们数量虽少,却是常备兵,服役期间不务农,专心训练。所以不管是驻守关中,还是出征汉中,对地方的影响都不大,最大的影响就是物资运输产生的消耗,征发民伕主要就是为了解决劳力不足的问题,不会长期征发。道路修整完毕,相关物资运送到位后,只要不出现重大意外,绝大部分民伕就可以回家务农。
这个重大意外就是指遭受重创,兵员或者物资严重短缺,无法完成既定作战任务,必须再次征发士卒、补充物资才能继续作战。不管是因为天灾,还是因为人祸,一旦出现这样的意外,大军的第一选择将是撤回关中,而不是继续作战。
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向荀彧等文臣表明,作战是有计划的,是有底线的,绝不可能演变成穷兵黩武,不会危及到关中的发展。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更会如此。
陆逊说这句话的时候,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语气。
鲁肃与贾诩对视了一眼,会心而笑。
——
会议结束,孙尚香请鲁肃、贾诩留下,商量秋后的具体战事。
杨修、荀彧也列席会议。
鲁肃神态轻松。最近的一系列安排,尤其是陆逊今天的那几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他是安西大都督,西方的战事都由他负责,左都护孙尚香移驻关中,有全面负责关西军务的可能,与他的辖区形成了重合,冲突是迟早的事。这一年多来,虽说双方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可要说他一点不担心,那也是不现实的事。如果不是他信任天子,而孙尚香又年轻,矛盾或许已经激化了。
天子特使杨修来到关中,只与孙尚香见面,却迟迟没有与他这个安西大都督见面,让他多少有些担心。汉中的战事由谁来负责?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也关系到他麾下诸将的前程。
现在他可以放心了,赵云、张绣、毌丘兴出镇凉州,他这个安西大都督出陇关的日程也快了。孙尚香要负责汉中战事,短时间内不可能西进,他们之间拉开距离,重合的部分小少了,直接冲突的可能性也小了。他也许要听孙尚香的节制,却有相当的自主权。
甚至连节制的关系都不存在。
五大都督府本来就是直接由天子节制的。
杨修传达了另一份诏书:在孙尚香出征汉中期间,鲁肃坐镇关中,并做出西进的准备。一旦平定益州,鲁肃即出陇关,坐镇凉州。天子有一个初步计划,大致以五年为一个阶段,鲁肃逐步西进,在二十年内恢复对葱岭以东的全面控制。此后,由左都护孙尚香接棒,越过葱岭。
鲁肃今年三十三岁,孙尚香十七岁。二十年后,鲁肃五十三,差不多可以辞去大都督的职位,回朝任职。孙尚香三十七,正是经验和体力最好的时候,又积累了足够的威望,再加上陆逊的辅佐,完全担得起对外征伐的重任。
有了这道诏书,鲁肃可以彻底放心了。
趁着鲁肃心情好,孙尚香提出,请鲁肃以安西大都督的身份在巡视陇右,尤其是武都,做好秋后出征的准备。在预定的作战方案中,从武都进军汉中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而武都有大半还在蜀军控制之中。
鲁肃欣然从命。
凉州本来就是他的辖区,他义不容辞。
——
会议结束,孙尚香招待了一顿饭,虽无山珍海味,却颇精致。份量不多,很适合荀彧、贾诩这样的中老年读书人。
至于正当壮年的鲁肃,估计回去还得补一餐。
吃完饭,鲁肃就和贾诩告辞了。杨修送荀彧,一路步行走到荀彧家。
荀彧住的是当年钟繇送的小院。除了琉璃有破损,换了几块之外,其他的都没变。地方不大,却很安逸。唐夫人也回来了,一身越布夏衣,正带着两个婢女用井水冲洗庭院,见杨修上门,连忙上前见礼。
杨修扬了扬手里的茶叶包。“劳烦夫人烧点水,今年的春茶,庐山云雾。”
唐夫人掩嘴而笑,接过茶叶,转身命婢女去烧水。
荀彧与杨修上了堂,来到书房。书房里的那张大案还在,案上整整齐齐的堆着几摞书,还有一些文卷。沿墙多了一排博古架,上面有一些书卷,更多的是一些砖瓦,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土。
“这是什么?”杨修凑过去看了一眼。
“一些旧物。”荀彧淡淡地说道:“未央宫废址上捡来的。”
杨修拿起一块瓦当看了看,果然看到未央二字,不禁扬扬眉,哈哈一笑。“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作了土。睹物思人,是不是常有感伤?”
见杨修谈笑风生,不见半丝感怀,只有调侃之意,荀彧自失的一笑。
他与杨修同属兔,却正好差一转,十二岁。他出身颍川豪强,在汉朝做过官,还是天子亲近的重臣。杨修虽出身四世三公,却没有汉朝做过官,他从一开始就是吴国之臣。
两人对汉朝的感情自然不同。
“是啊,从这一点上看,陛下以身作则,厉行节约,是真的以史为鉴。”
杨修转头看着荀彧。“荀文若,你话里有话啊。难道陛下就这一点是以史为鉴?”
荀彧笑而不语,伸手示意杨修入座。两人隔着大案,杨修瞥了一眼旁边的文卷,用眼神询问荀彧。荀彧主动将文卷推到杨修面前。“正在请教你这个才子。如果能帮我润色一番,那就更好了。”
杨修展开文卷,一目十行,一会儿就读了几页,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这是一份记载汉末的私史,从党锢之祸说起,开篇就是三君——陈蕃、窦武、刘淑的小传,一直写到吴国肇立,天子登基,诸多汉朝老臣与会,见证新朝的诞生。
杨修放下文卷,似笑非笑,却不置一辞。
“还能看吗?”荀彧不紧不慢地问道。
“不仅能看,而且好看。”杨修眼皮轻挑,笑出声来。“如果气死几个,就更好看了。”
“气死?不至于吧?”
杨修没有说话。正好唐夫人带着侍女进来,奉上冲泡好的茶。杨修很惊讶,唐夫人这烧水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唐夫人解释说,荀彧有喝茶的习惯,而且性子比较急,一坐下就要喝,所以她养成了习惯,第一次只烧小半壶,很快就能烧开,让荀彧先喝上,再烧一大壶备用。
杨修赞了一声:“依我看,夫人比文若更当得起王佐二字。”
唐夫人俏目微闪,虽然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鱼尾纹,眼神却依然灵动。看到案上的文卷,她会心而笑,顺手收了起来。“都是闲的。明明不是良史之才,偏要学人著史。好在主簿是至交,要不然传出去,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
“夫人说是笑话,我倒真想起一个笑话,与赵祭酒有关的,不知文若听说过没有。”
“赵邠卿?”荀彧也来了兴趣。
杨修点点头。“文若,问你一件事,赵邠卿与陆伯言私交如何吗?”
荀彧仔细想了想,也不禁惊奇。孙尚香进驻关中之后,除了军务之外,对其他事务也很关心,教育就是其中一项。关中落成时,孙尚香还去见礼。按理说,赵岐与陆逊见面的机会很多,加上他与陆逊的从祖父陆康的交情,应该往来密切才对。
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赵岐与陆逊有私人交情。
“他们之间有过节吗?”
“过节倒是谈不上。也就是当年在赵祭酒赴关东,与计相坐而论道,伯言负责记录,多写了那么一笔。”杨修越想越好笑,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险些呛了。他摇摇手。“不说了,不说了,背后不说人短,你要是有兴趣,还是去问赵祭酒本人吧。”
荀彧见杨修神情诡异,估计没什么好事,也没往下问。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又回到了当前的形势上。荀彧做了一番铺垫后,佯作随意地问道:“德祖,我有一事不明,你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
“我听说蒋子翼在宕渠,辛仲治去了陛下行营,时间也不短了,为什么一直没谈成,眼下还有大战一场的意思?莫不是曹孟德父子的贪得无厌,不肯称臣?”
杨修眨眨眼睛。“这倒不是。文若想必也清楚,曹孟德的妻妾、子女其实都在陛下手中,曹子修更是陛下的妹夫,他们之间的私交也不错。曹孟德若肯称臣,就算蜀王保不住,封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谈下来的总不如打下来的,你说对吧?关中有你荀文若从中斡旋,新政推行还算顺利,益州有谁?总不能让甘兴霸那个锦帆贼回益州主持新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