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风垚开口,声调有些沙哑,像是个骄纵的孩子,为了哀求父母给自己买玩具,哭喊一天后,嘶哑的声音。
“她死了。”风垚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出了这个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是啊,她死了。”月人应道,语气中然没有悲伤,好像只是在,今晚月色很好一样。
她踱步到逢生的面前,蹲下身,从她手边的地面上和平摊的手掌上,拿起两张阵符,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月人伸手撩开她凌乱盖住脸的长发,露出的,是她闭着双眼、满脸平静的表情。
看来,你真的是无怨无悔呢……
月人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傻孩子……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什么意思……”风垚问道,声音有气无力。
月人从两张阵符中抽出其中一张,指尖捏着,对风垚晃了晃,道:“这个符上,附的,是‘双生咒,这其实是来源于妖都鬼族的术法,你应当清楚,它有何用。”
“双生咒”,他怎么会不熟悉……
这咒的起源,确实在妖族。
原,这只是一道开发失败的鬼族蛊术。
它的开发者,原先是想要给让那些令他痛苦的仇敌下蛊,与他感受到与自己一样的煎熬。
可却因为开发者的痛楚实在太过难熬,在开发与施术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地加入了想要减轻痛苦的想法。
术就是应术者的想法而生的,在他潜意识的催化下,这个术的效用也有了变化,从复制痛苦给中蛊者,到转移一半痛苦给中蛊者。
这原,只是害人的咒术,直到后来,有一对恩爱的妖族夫妻,男妖因修炼秘法有误,患上了奇病。
每到月中满月之时,便会一时如同坠入冰窖,一时宛若投身烈火,冰火交加,难以忍受,每每病发,几乎欲死。
女妖见之不忍,寻医问药又无果,便动了其他心思。
在她的改良下,原用来转移痛苦的咒术,变成了主动承担痛苦的妖法。
在女妖的术法下,男妖月中病发的疼痛,一半被女妖引至自己身上,只有一半,便轻松许多了。
原因痛楚难熬而动了轻生念头的男妖,也总算活了下来,能与自己心爱的妻子白头到老。
与子同当,与君共苦,双生之咒。
“墨麟,是延续妖族气运的祭品,白了,气运化形,都储存在他的体内,与他共生。”月人起身,转了一圈,观察他们所处的大阵。
“这阵,便是用来把他身上的能量剥离出来,而这样的痛苦,这无异于生生掏出他的心脏,在它还跳动的时候狠狠碾压,便是疼,也能让他活活疼死。”
“所以逢生才会……”风垚听,抱住墨麟的手收得紧,他心疼墨麟,也心疼逢生……
现在回想起,那时她脸色苍白与隐隐发抖的模样……能让墨麟嘶吼出声的痛苦,她却不声不响,生生受下了。
她的年岁,左不过二十,为何拥有如此坚毅的神志?恐怕这并非因为她逢生一族的身份……这单单,因为是她而已。
“被剥离的能量,可以,就是墨麟的生命能量,所以这个阵开启后,无论如何,他是活不了的。”月人像累了一般,不顾尘灰,席地坐在逢生身边。
“可是墨麟活过来了。”风垚道。
“是啊,他活过来了。”月人摇头笑笑,抽出另一张阵符晃了晃,“所以逢生死了,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风垚的双眼空洞,他想到了他向她索要一个承诺时,她的表情。
她知道墨麟一定会死,可是她也早已下定决心,要救活他,所以她给了他这个承诺,没有半点犹疑。
“是啊,就算是逢生,也不能僭生死……一命换一命,已经是最便宜的代价了。”月人叹道。
风垚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墨麟,他的侧脸,神情安详。
这很好。
可是风垚开始害怕,害怕墨麟醒来。
墨麟,极重情义,风垚是他的朋友,墨麟便愿意为了他从容赴死。
逢生也是他的朋友,若是他醒来,知道逢生死了,为了救他,以命换命。
风垚的手渐渐握紧。
他不出口。
墨麟他,原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他总觉得,自己作为祭品,是不该活在世上的生命,这五百年,是他额外得到的奖赏。
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如有能用他的牺牲解决的事,他一定乐于如此
可是他如此看重的逢生,却为了他,牺牲了自己……
这要他怎么向墨麟明?
若他知道了,又会怎样?
风垚能想象得出来……
起初,他定会一蹶不振,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接着,他会下定决心,遍访四野,只为找一个能让逢生起死回生的法。
如果找不到,他一定会踏遍妖都,踏遍他能抵达的每一处角落,寻寻觅觅,永不言弃;如果找到了,他定会带着笑容,走向死亡……
到那时,风垚自己又当如何?
他能拦住墨麟吗?他能不拦住墨麟吗?
逢生救他,他救逢生……这是什么道理,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能劝得住,墨麟放弃逢生吗?
这五百年,他尚且不能让墨麟放弃为他牺牲的想法,他又有什么底气,觉得自己能让墨麟放开逢生,接受她不在的事实。
逢生啊逢生……你自以为解决了这一切,实际上,完没有啊……
风垚忍不住叹气,抬眼却见月人伏身逢生之上,周身变得透明,晶莹暖白色的光芒像有实体,一点一滴融入逢生的身体之中。
“你在做什么?”风垚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忙问道。
月人转头向他笑着:“你一定很为难吧,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
风垚不语,月人的笑脸,让他想到了逢生的脸……同样坚定、同样决绝。
“现在你不用害怕了。”月人道,“因为我要让逢生起死回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风垚问道,月人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几乎要消失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月人也在心中想,最终得到的答案,不过万年前的一个承诺罢了……
月人消失了。
远在血池的远古之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墨绿结界之中,发出一声苍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