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六月,细雨绵长。
这日清晨,宁砚泠起来,见天色一片空蒙,便站在廊下看雨。只见檐角上垂下千万条雨丝,迷迷蒙蒙,竟是连成了一片雨雾。
雨丝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激起千条线,万条线。细雨润泽的石板上,那微洼的地,生出一片片涟漪,宛如六月的荷塘。
忽然,后面有人将她拥入怀中。
“你在看什么?”宁砚泠回脸望去,楚皇的嘴角噙满笑意。她抬起手,摸了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楚皇却趁势亲了亲她的手心:“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雨。”宁砚泠轻轻回答道,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廊下,追逐着雨丝。
“南朝四百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楚皇笑道,“江南多烟雨,和京都的雨有什么不一样么?”
“其实是一样的。”宁砚泠一边着,一边往那怀里窝了窝,此刻她只觉得懒懒的,半闭着眼睛,像只被挠舒服了肚皮的喵咪。
楚皇听了,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不老实,分明是懒得回答。”
“嗯。”宁砚泠竟然答应了一声。
楚皇没想到她真的会承认,登时被她这幅恃宠而骄的模样给气笑了,便道:“天下也就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这么放肆了。”
宁砚泠转过身,认真道:“好了以你我相称的,陛下怎么又溜嘴了。”
“嗯?你不也一样”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此刻已毋需更多的言语。
不过这样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楚皇要上朝,宁砚泠也要去给景后和太后请安。
亏得太医院陆院判妙手,景后的咯血症候减轻了不少。虽然宁砚泠瞧着,她的脸色仍是有些苍白,不过已经可以接受后宫众人的请安了,而不似先前般闭门不出。
宁砚泠知她心思,先前病得厉害,倘若在众嫔御请安之时,当众咳喘咯血,只怕别有用心之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现在既能让众人去请安了,明景后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正在痊愈了。
如此一来,假以时日,景后就能亲自理事了。宁砚泠想到这里,只觉松了一口气,到时候一切便如同往日一般。
动荡而后知安。眼下,宁砚泠只想快些儿安定下来。她在宫务上原没有任何野心,在景后抱恙的这段日子里,她是被逼无奈,才勉强与贤嫔一起理事。
若先前和贤嫔共事,她心里还只是有些膈应,那么从诏狱回来之后,宁砚泠已经认清了。
她和贤嫔之间,远不是你不动我,我不动你那么简单。她倒是想求个相安无事,只可惜对是要将她除之而后快的!
想到这里,宁砚泠的脸色晦暗不明。后宫恰是朝堂局势的投射,贤嫔能对她痛下杀手,明梁弼那边已经是磨刀霍霍了。只是不知道他要拿谁先开刀。
“姐姐,时候不早了,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绿袖的声音怯怯的,一下子将宁砚泠的心神拉了回来。
宁砚泠一面应着,一面便动身前往未央宫。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地上却还是湿漉漉的。绿袖心翼翼地扶着她:“姐姐心。”
一路上,两人俱是沉默。
自绿袖和刘一保回来后,宁砚泠就察觉出了异样。
刘一保倒还好,就是身上多了些伤痕。宁砚泠瞧着就落泪,刘一保反倒笑着宽慰她:“姐姐也忒好哭了,挨这两下子还不是意思?”
宁砚泠听了,反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地竟有些停不下来。弄得刘一保一阵手忙脚乱地安慰不及。
好容易止住了,宁砚泠哽咽道:“你自跟了我,也是三灾难的”
刘一保一时心急,竟捂住了她的口,又慌忙放下手来,道:“姐姐快别这么,我能跟着姐姐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怕姐姐不要我,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紧。”
这话的时候,刘一保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纵然经历这般磨难,却依然如同往昔一般纯净。
“你”宁砚泠听他这番话,竟像是从肺腑子里直接掏出来的一般,一时感动到不出话来。
可是,刘一保话锋一转,却到了绿袖身上,他皱眉道:“姐姐,我是没什么关系。可是绿袖”
“绿袖怎么了?”宁砚泠忙问道。
“她年纪心性未定。又经此一事,怕是性情有变,姐姐多在意着些儿罢。”刘一保注视着宁砚泠的眼睛,缓缓道。
这一路无话,宁砚泠便又想起了刘一保的话,她自己也觉察到了绿袖和和先前不一样了。
先前,绿袖爱爱笑,整日里就像一只鸟,叽叽喳喳的,没半点儿安静的时候。再加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进宁砚泠的房间都是横冲直撞的,有那么一股浑然天成的娇憨。
可是现在,她终日里恍恍惚惚的,做什么事情都是心翼翼的,连话也是怯怯的。何曾还有昔日的半分模样!
宁砚泠一想起来心里就恨!内廷和北镇抚司那些人,不知对她做了些什么,竟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不禁伸出手,携住了绿袖的手。
绿袖的手心竟是冰冷粘湿,她冷不防被宁砚泠握住了手,第一反应竟是要抽手。宁砚泠执意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掌心微微颤抖。
“姐姐”只听得有人唤道,宁砚泠瞧去,原是康嫔,不觉已经到了未央宫门口。趁着康嫔话的空儿,绿袖忙抽了手,只低头跟在宁砚泠身后。
宁砚泠一面儿和康嫔话,一面儿拿余光瞥去,与其绿袖是跟在她身后,倒不如是躲在她身后。
她心下叹息,也不勉强,只回身护住绿袖,却又稍加掩饰,不叫人瞧出来。
“贤嫔姐姐!”康嫔又唤道。宁砚泠拿眼瞧去,竟是贤嫔来了,她只觉得身后的绿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宁砚泠抬头看着贤嫔,粲然一笑。
贤嫔对上她的目光,却如同被烫到一般,立刻躲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