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瑶此时端坐在桌子前,这殿试虽然是在徽启殿内举行,但是和乡试会试一样,也是一人一个隔间。隔间里有一张桌子并笔墨纸砚等物品,角落里还有一个便桶。不过比起乡试和会试的号房,这隔间可算是洁净得多,也没有那些腌臜的气味。采光也好,这会儿天刚亮,这隔间里就亮堂起来,待会儿怕是更通透。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卷封好的纸,这便是今日殿试的题目,还有答题的纸,并几张草稿纸。
宁思瑶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里跳得怦怦的。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却仍是不失灵巧地撕开了封纸。他心翼翼地展开写着题目的纸,用手轻轻地抚平。
这殿试考的是制策题目,便是当朝时务,那题长不过二、三百字,所询不过一二事。可是这殿试却是最难的,乡试和会试考的是四书五经,那题目都是现成的。如何破题也自有一套,不过是代古人立言,换言之只要熟读四书五经并圣贤注解书,且融会贯通即可。
可这殿试考的可是时务,换言之便是发生在这普天之下的一百一千一万件事情,这可往哪里看去呢?宁思瑶心里也紧张,他强逼自己凝神静气,只往那纸上瞧去。
只见那纸上写着:“呼颜族乱五年不息,府库耗甚”宁思瑶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是要战事了?他继续往下读,这一段大约是边关上发过来的报章,只了关外的战事,摘录了这五年间祁家军的战绩,又提及了如今叶芷旌掌兵后的战绩。
宁思瑶往后读下去,所询之事有二,一是军费调度的问题,二是遗民的民生问题。竟是这个题目!宁思瑶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今天早上的情形:
天还未明,月朗星稀,马车已经停在了宫门外头。
“老爷慢着点儿。”车夫道,他正要伸手去搀扶,谁知宁修远竟先一步下了车。他抬头看着面前夜色下的这座绵延数里,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紧挨着后宫,宁修远突然想起秀女们也正是从这道门口入宫的,不禁叹了一口气。
去年的暮春时分,那时候他自顾不暇,连女儿入宫都不能亲自相送。家里更是窘迫,甚至连马车都没有,为了送宁砚泠入宫,不得不临时到街上去雇了一辆。行路艰难,事事都不便宜,和如今竟是云泥之别。
“伯父”宁思瑶也跟着下来了,他见宁修远立在那里n,便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宁修远回过神来,他将手掌按在宁思瑶的肩头,语重心长道:“瑶儿,你只管大胆地去罢,伯父在此地等着你。”
“嗯。”宁思瑶用力点了点头,他看着宁修远道:“伯父放心,瑶儿此去一定会拼劲力,给宁家争光的!”
宁修远的眼中满是慈爱之情,他微微笑着道:“傻孩子,如今你姐姐在宫里过得好,你也很好,你们姐弟俩已经是给宁家争光了。这次你就放手一搏罢,千万不要有任何顾虑!如中了,那自然最好。倘若不中也没甚要紧的,你还年轻,来日长,这些事情并不急在这一时。你懂么?”
宁思瑶这年少气盛的,哪里又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了?他一心只想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给守寡多年的母亲挣一个诰命,将来也好给初瑶姑娘赎身,替她父兄昭雪,更给她一个名份。
就这样,他拜别了伯父,向宫门口等候多时的管事太监递上了自己的名帖。那老太监看了看名帖,又对了对手里的花名册,笑道:“原来是宁公子,里面请”
宁修远站在外面儿,看着宁思瑶一步一步往里走的背影。进那一道宫门的时候,宁修远只道他会回头看一下。谁知他一步跨了进去,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修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他时候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样子,竟是湿了眼眶,心里更是空落落的,不上是什么滋味。
宁思瑶哪会知道这些,他如今正站在青云梯之下,内心满是憧憬。这红墙黄瓦的宫殿,灰灰暗暗的石板路,在他看来犹如是闪耀着金光的,他要从这里,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一直走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跟着那引路的太监,很快便到了徽启殿之外。这徽启殿的名字虽然只是殿,但实际上是一座宫,他驻足在这宫门口,这里已经是排起了长队。门口有两个太监正在一位一位地检查,验明身份,再搜一遍身,随后由太监引进去。
宁思瑶排在这队伍的末尾,看着一门之隔的徽启殿。这里便是天下人心目中的“此山最高处”了。相传朝太祖开国之后,布衣国师建安侯爷曾在这里劝告太祖皇帝要礼贤下士,重用贤才。
于是太祖皇帝便下令将这殿试的地点设立于此,并在第一次的殿试中选出了开国以后的“贤臣”。如今那贤臣的画像还高垂于功臣阁,这自然也是天下人的垂范,心之所向。
而他今天能踏足于此,不觉得是自己苦读多年的回报,只觉得是祖宗荫蔽。
这队排了有一会儿,终于轮到了宁思瑶,他取出拜帖,交与门口那老公公,又将自己的随身物品递给另一个公公,由他一样一样细细地检查。
“宁思瑶,应天人氏,祖宁岚亭,父宁修齐”那老公公大声念出了宁思瑶拜帖上的履历,念完以后又走到宁思瑶的面前,将他从上到下摸了一遍。一旁的公公听了,却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笑道:“内阁宁大士似乎也是应天人氏,与公子可有亲?”
“正是在下的伯父。”宁思瑶语气平静,不卑不亢道。
那公公听了便将手中的物品整理到一块儿,用一个提篮装好,递给一旁的太监,又对宁思瑶笑着道:“原来公子竟是宁阁老的侄儿,快些儿里边请。”他着便在那太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道:“还不快带宁公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