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诏狱里,宁砚泠看到父亲竟被大铁链子紧紧地缚住了四肢,几乎动弹不得。一时间,她情绪失控,只嘶吼着要他们放开宁修远。
“德嫔娘娘,的做不了主,还请不要为难的罢!”牢头探了个头进来,声道。
凌公公也劝道:“娘娘莫要激动,这也是规矩”
他的话还未完,就被宁砚泠打断了:“什么规矩!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才是规矩!如今这个”她拿手指了指那大粗铁链,道:“这算哪门子里的规矩!”
“娘娘,诏狱里关的,都是重罪,怕人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才缚住的!”凌公公急忙解释道。
宁砚泠却不听他的:“我也待过,我那时怎么没有”话到一半,她硬生生地咬住了。
虽然那次丽嫔中毒之事早就闹得满朝皆知,宁家上下也俱都知道她被关进诏狱的事情。可是当着宁修远的面儿,宁砚泠还是不愿意提及。
可凌公公似乎没有会过意,径自道:“那是陛下特意关照的。”
这会儿听到这个,宁砚泠愣了愣,她心里还恨着楚皇,不愿意听到他对她的好。在她心里,倘若楚皇真的是对她好,又如何会使她家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呢?
宁砚泠的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又因了不该的话而痛悔,她悄悄地瞧了瞧宁修远。
果然是晚了,宁修远的眼神黯了黯。然而,他很快就回转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宁砚泠道:“阿濯,爹爹没事。”宁砚泠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俩父女极有默契的,谁也没有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仿佛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宁砚泠不会忘记她今日是因何而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情,她便开口道:
“爹爹,你可知阿濯最怀念的是什么时候?”她语气轻松,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宁修远倒听得一愣。
他蓦然地摇了摇头:“爹爹觉得,上天对咱们家已经是厚恩,每个时候都有每个时候的好。”
“那现在呢?”宁砚泠的话如同心灵的拷问,宁修远的面色微变,他一时不出话来。
现在现在阿濯贵为九嫔之首,在六宫中不过屈居皇后之下,如今又怀有皇嗣,倘若诞下皇子宁修远的手有些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日李公公来颁旨的时候,所的话犹在耳畔:“如今德嫔娘娘已是盛宠,陛下了,若能诞下皇长子,他将立这孩子为太子!”
也许正是为了这句话罢,宁修远心中仿佛有一盏不熄的明灯。即使身处诏狱,他也坚信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楚皇终究会放他出来的。毕竟毕竟他将是太子的外祖父!
为了这句话,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麻痹大意,沉浸在这虚无的承诺中,几乎被蒙蔽了双目,看不清脚下,也看不清眼前!
宁砚泠大约已经猜到了父亲的心思,其实她早就猜到了。自从李太后恩准她母亲入宫探望那会儿,宁砚泠就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后来她得知了是李公公去她颁的旨,心里就更加猜疑起来。
李太后、景正隅、国舅公,还有定国公叶家,这些人都是一根绳儿上的。叶家遭难只怕是梁弼一手炮制的,只是不知道楚皇知道不知道宁砚泠不能去想,她只要一想到这场巨谋里也有楚皇的一份,她的心就仿佛被绞起来那般苦痛难忍。
如今宁家遭的这一劫,很难是梁弼要下手对付宁家,还是还是李太后想要丢卒保车景正隅是一定要保住的,如果要找个垫背的开刀,那就是父亲了罢!
李太后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让李公公给父亲编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让他深陷其中!叶家的时候出来的时候,便把父亲推到前面去挡着!横竖父亲的背后是自己,李太后的赌注是陛下对自己的盛宠宁砚泠念及于此,心中又是一痛可惜李太后恰恰打错了算盘!陛下不是先皇,自己也不是汪皇后!
现如今父亲身在诏狱,前途未卜,阿瑶又入典狱,死生不明!自己见不到陛下,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所能相信的,也只有景后一人了
宁砚泠知道,景后未必能出什么好主意,若是李太后视父亲为弃子,景正隅又如何会下死力保他?也就是像景后的那般,只堪堪保住性命就罢了。而自己,正是来劝父亲急流勇退的。从此以后,不过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于是,宁砚泠摇了摇头,看着宁修远道:“爹爹,其实阿濯对富贵荣华没有任何奢求。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强求。”
“一蔬一饭,食不在,只在于吃饭人的心情。倘若没有吃饭的心情,便是山珍海味,也是难以下咽的。”如同儿时那般,她仰面看着宁修远,无比认真道,“自从来了京都,先是那几年事事不遂心的日子。好容易有些起色,我却又入了宫,而今就算富贵已极,也是骨肉分离。”
宁修远听了,并不话。他眼神闪烁,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于是,宁砚泠又道:“其实,我最怀念的,还是时候和爹爹一起在姑苏的日子。”
姑苏城,这个地名出来仿佛就蕴含了无限美好的故事。宁砚泠的眼里写满了回忆,春日的郊游踏青,夏夜里葡萄架旁的流萤,秋日书院里的菊花会,还有冬夜一家人的围炉夜话。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宁砚泠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胜过千言万语。她所有的回忆里都有宁修远,她想到的那些事情,宁修远也都想起来了。渐渐的,宁修远的眼眶润湿了。
他梗着嗓子道:“阿濯,咱们回不去了。”
“不,只有我回不去了。爹爹和娘,阿瑶和婶娘,都能回去,回到过去悠闲自在的日子里去。”宁砚泠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