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蒙蒙细雨一连下了好几日,天气一日寒似一日。有供奉细心看顾,太后赐下的药材焙着,宁砚泠的身体算是恢复如常了。
她又开始每日去太后处请安,日常陪公主上书房。只立冬这日,楚皇按祖制须得率群臣去京都北郊行迎冬之礼,并赐群臣冬衣、行矜恤孤寡之制。
因着边关上呼颜族叛乱连年未平,征夫十人去,不过二三人还。故而今年又特意将军户遗属召来,优待厚恤之。
迎冬之礼,后宫也得随行。李太后、张太妃,和凌宜公主都去了。但是婕妤和昭仪等由于份位较低,并没有伴驾。宁砚泠大病初愈,太后也免了她侍奉公主的一应事务,许她在宫中等候,侍奉公主晚膳。
待这一通忙完,帝后一干人等回宫,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李太后心情大好,更邀楚皇留在萱室殿共用晚膳。
宁砚泠自从长乐宫回来,便再没有见过楚皇。期间春子来探过几次病,都被绿袖敷衍打发了,渐次也不再来。前几日宁砚泠虽然恢复了每日去太后处请安,但是都提前告退,因此并没有见着楚皇。
今天晚上,冷不防一见,只觉得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丝钝钝的酸楚,却不真实。好像并不酸楚,只是先前酸楚惯了,留下的幻觉残象。
楚皇见了宁砚泠,也不言语,好似没有看到一般。晚膳结束,太后自遣了李公公去送他。
楚皇走后,凌宜公主叫魏嬷嬷领走去换衣裳,宁砚泠正想开口告退,却冷不防听到陈嬷嬷开口和太后闲话起来。这一下倒是不好打断了,宁砚泠只得耐着性子,边听边等。
“真真是陛下时候的模样儿还在眼前,一晃都这么大了,要大婚了。”陈嬷嬷着着竟激动起来,边抹眼泪边道,“娘娘总算是熬出来了。”
李太后听了陈嬷嬷的话,心里也有些触动,道:“这孩子一落地,就没在我身边待过一日,连抱都没抱上一抱”
“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还想他做甚么。”陈嬷嬷一听李太后又开始以前的事情,忙劝解道,“娘娘就不好好想想儿,明年正月里陛下大婚,再诞育了皇嗣,到时候娘娘就做了祖母,这才是正经的人间乐事呢!”
李太后叫她哄得笑出来,佯装嗔怪道:“就你嘴皮子厉害,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会。”
陈嬷嬷听了,竟生出几分伤感来,道:“是啊,我的娘娘,当年咱们俩刚进宫的时候好像还在眼前,怎么一晃就过了这么些年,都成了老婆子了”
李太后这会儿倒不觉甚么,只笑道:“孩子们都这么大了,眼看着要娶亲生子,我们能不老么?”
“娘娘哪里老了?”冷不防的,李公公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嬉笑着对陈嬷嬷道,“就是你,也不算甚老。”
陈嬷嬷听了,气得一推他,道:“好好儿的,又拿我来取笑,再这个样儿撕了你的油嘴!”
宁砚泠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既不敢出声,又不敢告退,只得静等着。
偏偏李公公一转头,看到了她,便道:“你这孩子还没回去呐!”陈嬷嬷和李太后看去,知她在这里站了半日。陈嬷嬷和李太后道:“这孩子老实,咱们没叫走,她也不敢自己走罢。”
这么一,李太后倒也有些怜惜她,便道:“白站了半日,腿怪酸的,上这儿来坐会儿。”罢,指了指旁边的杌子。宁砚泠看陈嬷嬷和李公公都站着,也不敢坐。
李太后笑道:“不用理他们,你坐你的罢。”宁砚泠这才告了罪,稍稍挨上那杌子,直坐在太后腿边儿。
李公公笑道:“这回立后的大事,这孩子也是出了力的。”李太后点头赞许道:“不错,哀家原以为要费好一番工夫,没成想你去一就成了。果然是个好的!”
受了李太后这一番褒扬,宁砚泠的脸上有些**辣的。她想起那日楚皇在棋盘前运筹帷幄的样子,晓得他心中自有筹谋。可笑自己跟了他这么些时日,连他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做了个传声筒罢了。
李公公的话头被硬生生截住,宁砚泠忍不住去猜测他接下来要什么,自己对太后来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么?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太后的命令她又不能违逆。
许是房里的气氛太尴尬,陈嬷嬷干笑了一声,道:“其实那粱阁老家的刁蛮任性得很,哪比得上娘娘替他选的,陛下现在还尚不解事。将来妻贤子孝的时候,才知道娘娘是真心为他好呢。”
这番话得动听,李太后的脸上有了笑影儿,但她仍自谦道:“也多亏你们多年帮衬,我们母子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宁砚泠在一旁听得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她直觉这不是她该听的话,只希望太后不要突然想起她,或是突然忘记她,又出些不该听的话儿才好。
李公公却笑道:“句僭的话,当年我们三人既相识,就定好了要同甘共苦,但是这一路走来,还是你最受累。”
陈嬷嬷也道:“这话不假,我们做什么都是分,可是娘娘却”
李太后抬手制止了她,又对李公公道:“你既了当年,那就没有什么僭不僭的,外头的人只道哀家是太后,只有你们知道,我究竟是谁。”
李太后到这里,突然看向宁砚泠,道:“这条路很长,很苦。途中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但是若你能咬牙走下去,或许有一日,你和你的姐妹们,也能像今日咱们三人一样在这里闲话家常。”
仿佛闪电劈开了黑夜,宁砚泠的心中此时竟被映成白昼,不知道有多少银花炸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皇的生母,圣成太后,竟然对自己,一个五品的赞善,若能咬牙走下去,自己也可以到她的高度?
这,莫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