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珊从宫里出来,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她家的老仆早驾了车在宫门口侯着,这会儿见她神色恍惚的,也不敢问。
车里头原是定国公府的老妪冯嬷嬷和大丫鬟茜缨,这会儿她们俩忙又出来扶着叶芷珊上车,都姐是累着了,这一头汗的,眼神都愣愣的。
马车轮子压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有如船在大海里颠簸。一颗心随着浪头高高地送起,突然又随着万丈狂澜落下。
叶芷珊的心如一叶扁舟,在汪洋大海中身不由己,不过随水漂流罢了。
她回想起往事,那时伴着凌宜公主假扮成太监,偷偷地去瞧宁思瑶,也不觉得怎么样。
可是为何今日想起来,心中竟似有千万般的滋味?
才自己听凌宜公主管宁思瑶直“他”,那一声“他”仿佛一根刺一般,直扎在自己的心上。
叫她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可面儿上还得强做无事发生一般。
这一切的一切,只在这会儿豁然开朗。原是先前只觉得自己似在迷雾中夜行,竟从未有一刻看清过自己的心!
原来,原来自己对宁思瑶,竟也生出了这般别样的心思!
叶芷珊只觉得面上凉凉的,她抬手抚摸自己的面颊,冰冷湿凉的一片,原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哭了!
“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叶芷珊的大丫鬟茜缨也发现了,登时就急了,忙掏出帕子来给叶芷珊拭泪。
冯嬷嬷又关切道:“姐可是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了?”
叶芷珊摇摇头,却是一言不发。孰不知在她家老仆妇的眼里,这正是受了委屈也不敢的样子。
“我可怜的姐哟!”冯嬷嬷心疼的不得了,一把将叶芷珊搂进了怀里。
“这都叫什么事儿!他们天家的姑娘是金枝玉叶,受不得委屈,发个脾气都要着人进去哄!”冯嬷嬷心疼得升腾起了一股无名火,这会儿抱怨个不停。
“可我们家姐也是金尊玉贵地养了这么大!别的不,姐时候老身抱着哄睡觉,都没用过气力拍姐一下!今儿在他们这头里受的到底是个什么罪哟!”
冯嬷嬷着又要哭,这车帘子可不怎么隔音。外头就有叶家的车夫问道:“嬷嬷,里头是怎么了?”
那冯嬷嬷正要哭诉,大丫鬟茜缨却甚是机灵,虽叶芷珊受了委屈她心里也疼,可是这毕竟牵扯到宫里头的事,岂是外头什么人都能议论的?
所以她竟是抢在头里道:“没什么事,你只管驾车罢!”
那车夫便不再言语,那茜缨又声对冯嬷嬷道:“嬷嬷,好歹收着点儿,这会儿在外头呢!不比得家里!”
那冯嬷嬷还想,可是茜缨得又有理,想她们定国公府前阵子背时得很,这段时日才刚刚转圜过来,谁知道这京都里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呢,是该收敛着些。
这便不再话,车里三人一路上只无话,不一会儿便回了定国公府。
一下车,叶芷珊也不管那冯嬷嬷和茜缨,只一个人闷着头向前走,留待她们俩在她身后紧赶慢赶地跟着。
“珊儿!”只听得一声疾呼,叶芷珊跟丢了魂似的只管往前走。
那冯嬷嬷和茜缨倒吓得定定的,循声望去,竟是国公爷在叫唤。
见女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了,定国公原无气的这会儿也生出几分气来。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冯嬷嬷和茜缨,因问道:“姐这是怎么了?”
冯嬷嬷虽然年纪甚大,又是叶家老仆妇,却是个不担事情的。
这会儿听得国公爷没好气的问,早就吓矮了半截,只支支吾吾道:“老身也不知道,姐自从宫里出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回事?”定国公听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想了一想,因问道:“莫不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冯嬷嬷才被定国公瞪了一眼,这会儿便瑟缩着不愿意回答。
倒是大丫鬟茜缨想了一回,开口道:“公爷得何尝不是呢?才奴和冯嬷嬷在车上也猜了一回,可是姐不肯。”
她一边儿看着定国公的反应,一边儿试探道:“或者公爷和夫人去问问姐罢,姐兴许就了。奴和冯嬷嬷不过是下人奴婢,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好替姐出头?即便是安慰也是没有资格的。”
茜缨是个知机的,她这番话倒是到定国公的心坎里去了。
定国公听了,便道:“你们去把姐喊来书房,就我有话要同她讲。”
前些年定国公不成武不就的,在京都不过空有个虚名,因此他倒是收敛得很,还把女儿送进宫去,是陪公主,其实不过比那些大良使的名头好听些罢了。
这两年不一样了,叶芷旌在边关熬出来了。楚皇更许诺,只要呼颜族叛乱一平,就会封他做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可是先祖极盛时才有的荣耀!一想到这里,定国公便觉得腰板儿都挺得直了些。
他心里原盘算着,待叶芷旌从边关平叛归来,他便要跟李太后求个恩典,不送叶芷珊再去做公主的陪读了。
叶芷珊大了,过两年该出阁了,一直在公主身边做陪读未免也太委屈了。
定国公想着,便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女儿虽然是国公府的千金姐,可是从儿就跟在凌宜公主的身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就譬如今日,李太后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儿:“公主心里不爽快,好几天不曾好好吃饭睡觉了,想请叶姐进宫去劝解劝解。”
那他就要备好车,巴巴儿地把女儿送进宫去。到这会儿好容易回来了,女儿却又成了这副样子,也不知在宫里受没受委屈。
定国公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他今时不同往日了,早就不该再对李太后言听计从,让女儿受什么委屈。
于是,他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好好问问女儿,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倘若女儿真受了委屈,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