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是能的罢。”宁砚泠淡淡地道。
她的手拂过一旁的几,几上摆着今年元宵时得来的嫦娥泥像。
春去秋来冬又至,即便丽嫔爱如珍宝,日日擦拭。
那泥像依旧脱了色,斑斑驳驳的,不复往日风姿。
就像丽嫔,日复一日宥于这崇庆殿里,所幸容颜未改,可眼神也染上了一丝疲惫。
“我真的太累了。”良久,丽嫔低声道。
宁砚泠没有回答,关于丽嫔的一切,她都是知道的。
丽嫔抬起头,从窗格里看着外头澄澈的青空,光映照在她的侧脸上,亦是斑斑驳驳的。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能还我自由,我谢谢你。”
着这话的时候,丽嫔的眼睛眨了一下,她纤长的睫毛翘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蝴蝶的翅膀。
宁砚泠看了,心里一动。
其实,在来丽嫔这里之前,楚皇已经找过她了。
也不能算找,因为她已经很久不愿意见楚皇了。
也许是巧合,可是在皇城里从来就没有巧合。宁砚泠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楚皇。
冬日舒朗,阳光明亮却不温暖,群鸟飞过天空。
他们毫无预兆地相遇在这石板路上。
宁砚泠既不话,也不行礼,她往后退了一步。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楚皇开口道,“你先不要走,朕有话想对你。”
宁砚泠叹了口气,她转身回来道:“陛下有什么话就罢。”
“朕知道,你是要去看望丽嫔。丽嫔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可是,你也看到了,即便躲到崇庆殿,只要还身处这西六宫,就没有人能得到真正的宁静。”
楚皇道:“朕是希望你能想清楚。”
“臣妾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宁砚泠看着楚皇,“不过,臣妾希望她可以得到宁静。”
“她?”楚皇不解,“你的可是丽嫔?”
宁砚泠点点头:“觅晴死了,线索断了。谁要害丽嫔已经不得而知,除非等着对再次下手。”
“可是,臣妾不想丽嫔再陷入这危险之中。陛下,你既然不需要她,不如就还她自由罢。”
着这话的时候,宁砚泠想起丽嫔日日带在身边的泥像。
诚然,这道宫墙困住了丽嫔的身,可是禁锢她的心的,还是她自己罢。
若非楚皇放她走,否则丽嫔恐怕一世都走不出自己的心。
楚皇想了想,道:“可是她是嫔御,是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出宫的。”
“倘若朕休了她,将她发还母家,那她怕是一世都逃不出世人的非议。”
“除非”
“除非什么?”宁砚泠追问道。
“除非她愿意放弃一切。”楚皇缓缓道,“那么朕可以宣布她的死亡,丽嫔或是颜滢,将在这世上消失。她可以离开皇宫,去她想去的地,游山玩水,偶尔和家人见面。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过这样失去身份的生活。”
“臣妾会去问问她的。”宁砚泠心中一动,“陛下考虑周,臣妾替丽嫔谢谢陛下的恩典。”
于是,这番话从宁砚泠的口中,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丽嫔。
丽嫔听了宁砚泠的话,竟是沉默了一会儿。
房里一时安静,气氛略有些尴尬,宁砚泠便拿话来支吾:“姐姐,这事非同可,自然要好好想清楚罢。”
谁知丽嫔抬头,对宁砚泠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选后者罢。”
后者,那便是假死,失去所有尊荣的身份,往后余生连自己是谁都无法再承认了。
可是这一切,丽嫔甘之如饴。
她又一次拿起那个泥像,捧在手里一遍又一遍地摸索着。
良久,她对宁砚泠道:“这个,我想带走。”
此心为牢,困在心牢里的人只要头顶明月,无论身在何,都在牢中。
宁砚泠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就要走了。”丽嫔看着宁砚泠道,“我知道,我走了以后,你就要住进这里。”
“可是,住在哪里都是没有用的”
在哪里都是没有用的
丽嫔已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告诉宁砚泠了,禁锢自己的,永远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已经走出了迷雾,可是回头,宁砚泠却还在迷雾中摸索。
然而宁砚泠却没有办法,楚皇的主意很好,好到宁砚泠都有些心动。
她没有告诉丽嫔,在转身离开前,她也曾开口,向楚皇求道:“臣妾也想求陛下一事。”
“。”
“陛下给丽嫔的选择,能否也给臣妾?”
自由
宁砚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自由的味道。
如果离开这里,就能获得自由,身体上的自由,心灵上的自由。
那么什么份位,怎么尊荣,甚至连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她都愿意舍弃!
太痛苦了,真是太痛苦了她几乎要流下眼泪。
放我走罢,放我走罢!
“不行!”楚皇的声音斩钉截铁,“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答应,唯独这件事情不可!”
“你此生哪里都去不得!你只能留在朕的身边!”
“可是臣妾要去崇庆殿,那里”
“即便是崇庆殿,也在这皇城之内,也是朕的所在!”
宁砚泠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楚皇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伸出一只手臂,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你逃不掉的,朕不会让你逃掉的!你只要活着,就必须在朕的身边。倘若死了,也要在地宫里长伴朕的左右!生生世世!”
楚皇低下头,看着宁砚泠,却发现她眼中尽是泪水。
他愣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宁砚泠挣脱出来,跑掉了。
宁砚泠回忆起这一节,心里还是突突地跳。她没有告诉丽嫔,丽嫔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许是为了回报宁砚泠的救命之恩,也许是为了报答还她自由之恩,丽嫔对宁砚泠道:“跟我来罢,我们从来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地聊过天。过了今天,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抚琴给我听的那夜不算么?”宁砚泠问道。
“不算。”丽嫔摇了摇头,“那夜是你,我听。你告诉了我关于你的故事,可是我却没有跟你好好话。”
“那好罢。”宁砚泠便跟了上去,走在她的身边。
以往这个时候,宁砚泠总会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丽嫔实在是太美了,此花若非载瑶池,定然不是人间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