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苑里这几日,竟似九重天广寒冷,不知世已千年。
任凭外头洪水滔天,这头里也是波澜不惊。战马嘶鸣、刀枪剑戟、震天的哭声……都叫这万岁山挡着严严实实,半点儿也进不了宁砚泠的耳朵。
因此,宁砚泠在这里一住几日,倒也清心。
她这副不悠不急的模样可急坏了绿袖——
“姐姐,咱们在这儿已经待了好有四五天了,陛下那里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宁砚泠听了,却是微微一笑:“关我的可是太后娘娘,陛下又能如何呢?”
她这话得分明,可是绿袖犹有不甘:“陛下很该是想办法救姐姐出了这里才是!总不能叫姐姐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了罢!”
宁砚泠听了,不过摇了摇头,她还没有出声,刘一保倒是替她开言了:“就你着急!陛下未必没有想办法,可是下令关姐姐的总是太后娘娘,横竖也要等太后娘娘的这口气消了才是。”
“刘一保得很是,正是这个理。”宁砚泠连连点头道。
刘一保得了宁砚泠这番夸赞,面不由得露出得色。他这会儿坐在宁砚泠的脚踏,斜曳在宁砚泠的腿,回头冲着绿袖笑。
绿袖叫他笑得心里犹如猫抓一般难受,想发起脾气来却又不敢,可那口气搁在心里,不来又咽不下去,一时间面几乎变了颜色。
其实绿袖是真的错怪了楚皇了,自从李太后一怒之下将宁砚泠投入了这绿珠苑,他是一刻也没的迟疑在想办法。
然而外忧内患!先头两封军报只是呼颜族复叛,朝中便一片哗然,矛头直指叶芷旌平叛不力。
楚皇也恼他,三分为着呼颜族复叛一事,七分却是为着陆孟来一事。
想训斥一番后,仍放他回关外平叛去,谁知这回李太后竟然和梁弼一个鼻孔出气,朝臣们竭力疏,压着楚皇不得不下诏将定国公府查抄一通!
定国公和叶芷旌都下了诏狱,就连陆孟来也牵扯其中,同定国公父子一道下了诏狱。
拔出萝卜带出泥!宁思瑶偷潜回京一事也败露了,李太后抢先一步将宁砚泠叫到萱室殿训饬一番。楚皇更是搭救不及!
更加雪加霜的是,呼颜一族趁着边防空虚,竟是三千轻骑硬闯入关!
三千呼颜轻骑快马,朝发夕至!
更因边关军报延误,楚皇早才接到加急的军报,到傍晚时分,呼颜族的马蹄声已经在京郊不到五十里的地响起来了!
情况甚是危急!叶家军纵有三十万,却盘踞关外群龙无首!祁家军更是自旧年就去了海疆,如何能在这半日内赶到?
当下能倚靠的……惟有,惟有守卫京都的三大营了!
“陛下,三大营换防……都不在,不在京中……”兵部尚书石贞轩的声音渐次轻下去,到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有如蚊咛。
正是在这长乐宫的书房里,春子头一次见到楚皇如此失态,他拉着兵部尚书石贞轩的袖子,急得脸色都变了!可是石贞轩虽然是兵部尚书,却也变不出兵来!
“三大营为何偏偏在此时换防!”楚皇面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是天要亡他大周么?难道这是天要亡他大周么!
“陛下!陛下!请恕老臣无能!”石贞轩没死没活地挣开了楚皇的手,随机“扑通”一声跪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大周朝自太祖皇帝得天下以来,历经二百三十八年,什么时候有过这般狼狈的景象?呼颜族不过是关外的蛮夷,这会儿竟然打到了京都城外,天子脚下!
倘若……倘若他们一口气杀入都中,杀入这皇城之中……后面的事情石贞轩几乎不敢去想,连这一分的念头都不敢动!
他在地下跪着,身子竟如那筛子一般抖了起来——他心里更是清楚,无论这次的**如何收尾,在史官的笔下,他都不会再有什么好下场了!
而楚皇的面色更是难看得紧,三大营换防的折子在年前就递了来——还是他亲自批的……以往,以往换防的事情都是由梁弼负责。
然而自旧年楚皇和梁弼分崩了以来,一面楚皇羽翼渐丰,另一面梁弼也有意退让,这些事情渐次都到了楚皇的手里……如此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倘若任由梁先生主持换防大局,何至于此!”楚皇一声长叹!梁先生,梁先生……绝望中,楚皇想起了这个名字,好像溺水的人抱到了一根浮木。
“快!快!”他转向春子,疾忙喊道,“传朕旨意,快宣梁先生入宫!”
春子奉了旨,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去内阁请梁弼了。
“陛下……那老臣便告退了……”石贞轩听得楚皇已经下旨传了梁弼,这便要告退了。
楚皇无意在和他周旋,只道:“退下罢。”
石贞轩得了这句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去了。房门随机轻轻地碰了,书房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楚皇立在暗处,身影寂寥落寞……
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孩子……
梁弼没有让楚皇等太久,自从呼颜族挥兵入关的加急军报送来后,内阁五大臣便不再回家,日夜守在值庐内。
因此春子到值庐内宣旨时,见到的便是这活生生捱了十二个时辰的五个人!
“梁大人!”春子一踏进门去,只觉得十道目光从四面八射到了他的身,叫他好不自在。
他略一环顾,只看准了梁弼的位置,便走了过去,面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陛下有旨,宣梁大人入宫觐见!”
这危急关头楚皇只召见梁弼一人!景正隅和韩也浩只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就的面也是晦暗不明。只祁连芳是梁弼的人,面悄悄露出一个笑影儿来,可也是转瞬即逝。
“各位,老夫先行一步了!”梁弼正了正衣冠,转身同他们四人郑重道别,便随着春子去了。
他一步又一步,重重地踏了下去,竟有一丝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