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偌大个正房,这么多人,竟然一丝声音也无,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的人似乎都屏住呼吸一般,只有李公公的声音在回荡,仿佛幽灵一般,击入顾菡明的内心,使她彻底崩溃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话是多么的可笑,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所有的话都好似她一个人的自导自演,她终是惹祸上身了,更可怕的是,整件事情原是与她无关的。
于是她抬起头,怀着部的恨意,怨毒地看了宁砚泠和思予一眼。然后,她起身,发出尖厉的笑声,只笑到整张脸都变形扭曲,她缓缓地看了一圈房内的人,似要把他们都印刻在自己的眼瞳中一般,而后狠戾道:“今天我落到这步田地,乃是受人处心积虑地陷害。我诅咒你们这些害人,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一旁的太监立刻道:“不得放肆!”就要上来拉她,没成想顾菡明动作极快,用尽气力,一头撞向旁边的红漆木柱。顷刻间便倒地人事不知了。
一旁的太监忙上去探鼻息,道:“回李公公,她还有一丝气,要不要宣太医?”李公公道:“太医医得了病,医不了命,这就是她的命。你们俩抬她下去,发还母家罢。”话音刚落,早有太监上来,一个抬头,一个抱腿,就这么连拖带拽地弄下去了。
宁砚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捂着嘴,眼睛用力睁大地都有些疼痛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在这么一会儿子里急转直下,顾菡明倒在地上的身体,和那天她在秋千架上的身影渐渐重叠,宁砚泠不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就这么去了,前一刻她还极有气力地咒骂她们,后一刻她就到在地上,她的脸色被水磨石地板衬得有些青灰,散乱的额发堆在额角上,她的嘴微微张着,除此之外她的表情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连血也没有流一滴。
顾菡明睁大了眼睛,眼瞳中映出宁砚泠的影子,宁砚泠看到自己在顾菡明那失神的瞳孔里的影子,是那样苍白,那样恐惧,她想要叫,却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叫不出声,顾菡明的眼睛充满了爆裂的血丝,眼球突出,几乎要撑破眼眶,缓缓流下两行血泪,她张开嘴,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舌尖细长分叉,宛如毒蛇的信子,她脚不着地地飘到宁砚泠的面前,那舌头,冰凉粘腻,舔过宁砚泠的脸庞,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府:“我诅咒你,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抬眼望去,正房里端坐着李公公,身旁站着一溜的太监和管事嬷嬷,她们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道:“好,我们都做个见证。”所有的目光一起朝宁砚泠射过来,“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宁砚泠的呼吸来急促,恐惧感几乎撑破胸臆,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人,可是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刺痛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用力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上水粉色绣着蝶穿百花的致帐顶,自己身上穿的上贡的锦缎寝衣已经被汗浸透了,房间里生着银丝炭火盆,她却从心里感到一阵阵发冷。
这是第几次了?从那天开始,噩梦就时时萦绕着她。那天亲眼见着顾菡明触柱,宁砚泠受不了这剧变,竟当场晕倒在正房,后来……后来自己醒来,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见她醒了,太监刘一保马上跑到门外去通报,后来李公公进来了,他早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脸,一把特别慈祥的尖细声音,道:“好孩子,你可醒了,真是个好孩子。”宁砚泠不明所以,但见赵嬷嬷和刘一保都跟进来,刘一保虽然只得十来岁,但是尤为机灵,这时候朝宁砚泠使了个眼色,宁砚泠会意,谢过李公公惦记,李公公不敢自专,只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此事,自己是奉太后的旨意特来探望宁砚泠,又了一些褒奖之语,并太后娘娘知道宁砚泠委屈了,且忍耐几日,定不会亏待她的诸如此类云云。
后来宁砚泠便搬来秀女所厢房天字六号间,这是一人独居的厢房,天字间一共十间,是秀女所顶好的房间,家具考究不必,绣品都出自内务府绣娘掌领之手,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比着后宫女官们的标准,宁砚泠独自居住在这里,便不必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了,思予和张沁芳也不知去向,除了太监刘一保日常来送些西,连之前的管事赵嬷嬷也到不了这里。
宁砚泠在这里待了几日,自是好吃好穿的伺候着,但是那天的情形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是她午夜梦回时最可怕的梦魇,她记不得自己梦到了多少次那日在正房里的情形,多少次她梦见顾菡明披头散发,仿佛厉鬼一般恶狠狠地诅咒她,她心里知道入宫这条路不好走,但是没有想到还没来得及离开秀女所,就掉进了一个心编织的大坑。顾菡明触柱,生死不知。思予和张沁芳也不知所踪,那日之后再没有见过她们。自己莫名其妙地搬到天字房,还受到了太后娘娘的特意关怀。前一刻她感觉自己跌进一个处心积虑的陷阱,后一刻她又被营救逃出生天,但她恍若进了一个更大的幻境,也看不清前路究竟是悲是喜。这时,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将她拉回了现实。她忙起身披上大毛衣服,盖住身上被汗湿透的寝衣,这猛然一动倒给她两颊染了些红晕。
是刘一保来了,他一个人带着食盒来给她送饭。刘一保笑眯眯道:“宁姐,奴来给您送饭了。您瞧着比昨日神点了。”他一边着,一边将红木镶金边的食盒放在桌上,在镂空雕花凳上铺上福字图样的双面绣墩,从食盒里取出菜肴,一一摆好,宁砚泠瞧去,都是一些致软烂的饮食,想来是为她这几日病着,特意备的一些好克化的吃食。宁砚泠便在绣墩上坐下,刘一保就立在一旁服侍她用膳。待她用完膳后,刘一保手脚麻利地将桌上收拾了,又打开食盒的最后一格,取出了一只黄地粉勾莲带盖碗,心地放在桌上,一打开盖便药香四溢。刘一保道:“这是太医院首座林供奉开的宁神药,姐请趁热服用。”宁砚泠道:“放着罢,我现在喝不下。”刘一保面露难色道:“李公公特意嘱托奴务必看着姐服药,姐不用药,奴也没法交差,还请姐多疼顾奴。”宁砚泠奇道:“怎么又有李公公在里面?你到底是这秀女所的人,还是李公公的人?”刘一保拱手道:“选秀之事一向都由太后娘娘主持,李公公又是太后娘娘跟前近侍,所以这秀女所所有的嬷嬷和公公,也都听候李公公差遣。”宁砚泠听罢,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拿过药碗和汤匙,便一匙一匙舀着喝完了。刘一保收拾起所有的西后才告退了。
下午,宁砚泠觉得神好些了,便趁着天气稍暖和,和管事嬷嬷要水沐浴。之后,她只松松地在挽了个发髻,任由后面的头发披散着,又搬了张软椅,坐在门廊上晒干头发。早春二月,枝头红杏春意闹,不时有尾花雀飞来枝头鸣叫,宁砚泠看着它们在枝头跳来跳去,衬着碧蓝的天,春风拂过,仿佛能吹去一切不开心的事。于是,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感到身上一阵寒意,打了个颤复又醒来,只见刘一保垂手站在一旁,道:“姐醒了,下次不可在外头睡了,当心着凉。”罢便扶她进屋,宁砚泠还是觉得鼻塞头重,才养起的神又短了好多。及至到了房里,炭盆把整间房间都烤的暖暖的,暖气蒸上来,她的鼻子一阵痒痒,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
刘一保道:“不好,别真着凉了,奴回了李公公,招陈供奉来看一看。”宁砚泠忙止住了,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惊动了,我待会儿喝点热茶疏散疏散就好了。”又道:“刘公公,你连日也辛苦了,只是这会子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刘一保只得十来岁,脸上一团孩子气,但是身量高挑,背微微驮着,皮肤白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道:“姐快别这么,奴能伺候姐也是奴的福份。”宁砚泠摇头道:“我这连日病着,真的累着公公了。”刘一保一壁摆手,道:“奴只想姐快些好起来。”宁砚泠叹道:“不敢瞒公公,我这病得来也是奇怪,想来是心病,不知是否有药可医?”刘一保听了这话,想了想道:“奴于药理上是不通的,但是姐的情形那日太医院首座林供奉是亲来瞧过的,想来姐只要宽心,仔细调养,就能养好的。”罢,只是笑着看着宁砚泠。宁砚泠见他这样,把心一横道:“我这心病得来也真是奇的很,真的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看着刘一保,缓缓道:“刘公公要是真心想帮我,还请用心药来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