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宫缟素,开始举哀。宁砚泠等同被软禁于长乐宫内,只听得外面似有细乐大作,自己却不得出房门一步。丫鬟蕊心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她早换了素服,也给宁砚泠拿了一套月白的宫装。宁砚泠自换了,又除了身上一应纹钗饰,脸也素着。
宁砚泠想着现在六宫都去往哭临,不禁又泪盈于睫。她心里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陈顺妃。复又想起楚皇的,在太后亲来要人之前,自己就留在这里罢。这么想着,自己大概成了楚皇和太后谈判的筹码。真是可笑,筹码应该找个大的,找个好的,找个重要的,自己这样的,两边儿事情都算是办砸了的,应该已经成了弃子罢。宁砚泠想,如果太后一直不派人来,自己的下场绝不会比陈顺妃更好。想到陈顺妃,她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挣扎着起身,点起香,抄起佛经,既是为了陈顺妃,也是为了自己心里能好过一点。不经意间,她隐约想起楚皇。她叹了口气,心道楚皇现在一定很难过罢。
是的,楚皇不仅难过,而且还气结。
“才萱室殿来报,太后娘娘身染微恙。”一刻钟前,春子来报。
楚皇虽然想以太妃礼置办丧仪,停灵于陈顺妃生前所居的临秀宫,可是陈顺妃毕竟没有太妃的名份,加之此前由与太后分崩,失去了后宫最大的支柱。内廷自然不敢逾矩,礼部也不愿包揽这活儿,都推只按陛下的意思办。楚皇顶着萱室殿那里的压力,硬是按太妃的规格办了,但是也只能设在崇安阁。这边儿崇安阁刚挂白,那边儿萱室殿就传来太后身体有恙的消息。
春子看着楚皇脸上晦暗不明,便将那句“要不通传太医院,请林供奉去瞧瞧罢。”咽进了肚子里。楚皇道:“既是微恙,那就不必请太医了。但也不能不管,传朕的话,就太后娘娘既是身子不爽利,就在萱室殿休息罢,不要出来了。”尽管他努力克制,但是最后五个字还是得有些咬牙。
春子便要去给萱室殿来人传话,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犹犹豫豫地问道:“陛下,那宁赞善怎么办?太后娘娘这会儿也顾不上她了罢。”楚皇略一沉思,道:“先留在长乐宫罢,依旧不许她出去。”春子问道:“那哭临一事……宫中六品以上女官都要亲去的。”楚皇道:“不许,不许她踏出长乐宫一步。”春子听了,道:“奴听宁赞善在屋里哭——”楚皇不耐地摆摆手,春子便不再下去,知趣地退出了出去。
且那萱室殿来的人收了楚皇这金口玉言,也是犯难,料想如实回报必定惹得太后不悦,也只得缓缓地罢。但是,不管得多缓和,太后听了确确实实不悦。
楚皇暂时倒不想和太后再斗法,他定了罢朝三日,随后去了一回崇安阁致奠,回来后便独坐在书房里。春子担心他回转不过来,因劝道:“奴陪陛下出去走走罢。”楚皇回过神来,不欲出自己才恍惚之事,只点点头,便起身去殿外走着。春子见他情绪依旧不高,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宁砚泠,心道她毕竟是太后的人。这会儿子或许可以拿来给楚皇撒个气,免得楚皇的怒气积在心里郁结出病来。于是言语上便诱导楚皇想起宁砚泠,又了些有关宁砚泠的不痛不痒的话。这一招果然有效,楚皇渐渐被激起了怒气,对春子道:“带朕去宁赞善那儿瞧瞧。”春子忙应了,在一旁带路。
刚到宁砚泠的房门口,只闻到息心宁神的焚香之气。楚皇不觉心下有异。及至进去了,却见宁砚泠在抄佛经。宁砚泠见楚皇来了,也没有上来求情,只跪下见礼。楚皇叫她起来后,她也没什么。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只立在那里整理这才抄好的佛经。楚皇原只当她是个女孩,以为她会哭闹着求饶,要出去,自己正好排喧她一顿。可现在见她如此,倒先按捺不住,问她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宁砚泠道:“回陛下,微臣在抄佛经。”楚皇不悦,道:“朕是问你抄佛经做什么?”宁砚泠道:“陈老娘娘去了,微臣连哭临都不能去,想来也只有抄抄佛经,希望能为陈老娘娘——”她到这里,声音又有些哽咽。楚皇听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声音又轻轻的,带着些许鼻音,一时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只见宁砚泠穿着一身月白的宫装,素着脸,一色饰俱无,倒有几分清冷月光的感觉。现在听她话,声音轻巧得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的心尖,到后面却哽咽了。楚皇不知为何,心里竟跟着一痛。他看着宁砚泠的眼睛,问道:“朕许你去哭临,如何?”宁砚泠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一时悲涩欢欣,忙跪下谢恩。只听楚皇道:“起来罢。”没成想等她起身时,楚皇竟已起身走了。宁砚泠呆立在原地,不知楚皇为何突然驾临,又突然允许她去哭临。她现在心里乱做一团,根无暇分辨。
不多时,春子亲自来了两个嬷嬷来接她出去。宁砚泠走在中间,左右各跟着一个老嬷嬷,后边儿蕊心亦步亦趋地跟着,春子在前面引路。这几个人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宁砚泠和其他人。等宁砚泠到崇安阁的时候,那些女官、婕妤和昭仪都躲她躲得远远的。宁砚泠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不去管那些人,只在陈顺妃灵前哭了一回。其间,只有周公公上来宽慰她。宁砚泠看着周公公,满心满眼里都是话,可是都哽在喉头,一句话也不出来。两人对望了一回,又哭了一回。
只听外面太监报:“萱室殿司闱到——”
“橙心?”宁砚泠心下一惊,不知来的是否是橙心,只等外面来人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