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立见了宁砚泠,就有些尴尬,送信那次的事情他还记着。他想,宁砚泠应该也记着。
倘若宁砚泠还记着,她还是恨他的。如果换过个子来,自己必是要记恨宁砚泠的。
可是宁砚泠现在一字一句地,要去求李公公,放自己回来。
秦三立鼻子一酸,险得要流下泪来。
自从陈顺妃死后,崇安阁里的太监和宫女有关系的找关系,都想法子走了。为着陈老娘娘去得突然,又是自裁,大家伙儿便整日疑神疑鬼的。时日一长,竟个个都崇安阁闹鬼。
秦三立自去了崇安阁,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整日里不是这里有响动,就是那里有异象,晚上睡着也不安慰。而现在的崇安阁里,大多也都是像他一样,许是不得志,许是得罪了人的太监和宫女。
如今,宁砚泠竟然愿意为了自己去求李公公。秦三立心里难免感动,就要落泪。
可是他心里又鄙夷自己,当时在采买处的时候,因着刘一保的事情迁怒宁砚泠,当着张儿的面给她没脸,现在她不计前嫌,还愿意帮自己。
自己还没有和她道歉,甚至现在想哭也是为着自己的事情。
“宁大人……”秦三立心里记着宁砚泠现下是五品的赞善了,磕磕巴巴道,“上次,上次的事情,原,原是我的不是,还请您,大人不记人过——”
“快别这么,我知道的,你那时也是一时心里急。我早就不怪你了。”宁砚泠忙道,她不想秦三立再提那日的事情,受委屈无所谓,她只不想让刘一保知道。
“什么事情?”刘一保果然还是留意到了,或者他一直都留意着宁砚泠的一言一行。
秦三立就有心结,现在刘一保提起,他一时竟不知什么才好,张口结舌的只愣在那里。刘一保看着只管皱起了眉,心里便觉得更不妥。
“没什么。”宁砚泠得飞快,她早看到刘一保的神情了,也知这件事不解释一下,大概会成为刘一保的一个心结,便道,“那日三儿给我送你的信,他一时心急,了我几句。”
宁砚泠完,对上刘一保半信半疑的眼神。于是她暗叹一声,接着道:“他我得重了些。”
原来如此,刘一保转向秦三立道:“三儿,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姐姐,就算你是我的兄弟。今天我也把话放在这里,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再没人能我姐姐的!”
“知道了……”秦三立悻悻道。
接着,他们四人又了会儿话。
刘一保到出宫后去了浣衣局,那里都是些年老或是获罪的宫人,获罪的打击和繁重的工作差不多压垮了他们的神,很多人都抱着在浣衣局了却残生的想法。
一开始,刘一保受他们的影响,也过着做一天工算一天的念头。
“你,你到底伤得怎么个样儿?什么时候好的?”宁砚泠听他避重就轻的,老不提那时捱打的伤,心里终究不放心,话在嘴边转了几个过子,还是问了出来。
刘一保听了只一愣,想了想便道:“伤得其实不重,只是伤得急,在宫里那会儿便显得重。”他着看了秦三立一眼,笑道:“三儿那会儿被我吓坏了罢,大约以为我过不来了罢。”
秦三立皱了皱鼻子,道:“那是自然,你那会儿发着烧,人都糊涂了,我能不急么?”
“来也奇怪,我也以为这下不成了,心里倒放下了,结果去了浣衣局没两天便退烧了,后来伤也慢慢地好了。”刘一保道,“浣衣局里大多都是获罪去的,不少都是捱过打的,他们治棒伤很有一套,还藏了不少好药,快赶上太医院了。”刘一保着竟笑了。
他这一笑,大伙儿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唯独宁砚泠还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少拣轻的了,没落下病罢?”
“姐姐你这唠唠叨叨的,都快赶上赵嬷嬷了。”刘一保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皮笑脸,他故作轻松,打趣着宁砚泠。
宁砚泠扁了扁嘴,只往他身上来了那么一下子。可是她的手高高地举起,最终却轻轻地落下。她道:“没个正形!问你正事呢!”
“有什么正事儿?正事儿就是——”刘一保笑嘻嘻道,“我骨头够硬,啥事儿也没有,”他看宁砚泠一脸不信的样子,又加了句:“姐姐看我现在,能跑能跳的,还不和以前一样。”罢,还在原地蹦了两下。
宁砚泠气他满嘴胡,每句正话。可是看他确实也不像有落下病根儿的样子,才稍稍放了点儿心,道:“你刚才到哪儿了?是我打岔忘了。”
刘一保想了想,神色稍稍有些凝重,道:“后来,管我们的一个老嬷嬷岁数大了。一日早上,竟没起身。大伙儿去瞧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罢。”
绿袖听了,竟一声低呼。她从内侍省出来便进了萱室殿,从没想到还有浣衣局这种苦地。现在听到竟死了一个老嬷嬷的时候,不禁低呼出声。
刘一保也没理会,只径自往下道:“我们几个平日里受她照拂,便凑了点子钱,勉强给她办了身装裹衣裳,算是体体面面地打发她走了。”
“她走了以后,我就在想,这么着混个三五十年的,我左不过也是这个下场。到时候谁来收敛我呢?”
“别胡。”宁砚泠听得直变了脸色,直喝止了他。
刘一保瞧了她一眼,道:“姐姐别不爱听,我的是实话。亏得这个老嬷嬷,我想总不能像她一样,在浣衣局苦一辈子,临死一个人也见不着。”他顿了顿,道:“我还想见姐姐……”
宁砚泠听得心里一阵酸涩,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该什么好。
刘一保接着道:“我一直想着,要让姐姐知道,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相见的可能。后来上头叫我们置办这宫里头乞巧时穿的衣裳,我心里就想,这次做的衣裳,姐姐兴许能穿上。”
“所以你就做了绢布的千纸鹤,放在配饰里了?”宁砚泠问道。
“不错。”刘一保感叹道,“我想着,姐姐要是看了那封信,又看到纸鹤,就知道我还活着,也能放心些。至于姐姐救我,真的是意外之想了。”
宁砚泠听了心里难受,道:“你为着我才弄成这个样子,只要知道了你在哪里,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出来的。”
“对了,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救的我呢?”刘一保问道,“前日竟是陛下身边的春福公公亲自来的浣衣局,你们都没有看到浣衣局上下的眼神,简直犹如天降神兵一般!”
对上刘一保有些兴奋的眼神,宁砚泠倒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