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晏青衿来访。
他在商家空域外,规规矩矩报了姓名。
绯缡刚吃完午餐,准备到中庭大院里继续开工钻研空腔,顿了一顿,点了允许进入。
晏青衿看到车控屏开放的私家空轨路径,有些意外,犹豫一瞬,驱车前往。
那奶灰色的宅子在绿色的田野里,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像画里的风景。
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瘦削的脸颊习惯性地绷住。
这片私家地块,说起来,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他来过沃沃平原,他的作业队承揽一些搬运物资的杂活,有时候也会给几个定居点社区分送每季的公民补贴物资,像布料、碗盏、营养剂什么的。所以前些年,他来过沃沃,在几条通勤空轨也往来过。
那时候,沃沃七七七八户是无人户。但那时候,他也没接近过这里。
算起来,从罗望四年登陆归化,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来过这沃沃七七七八地块。
新一季的作业计划下来了。他的作业队,下一季不在社区搬运的清单中,转去建筑搬运。
队员们有高兴的,有骂骂咧咧的。高兴的人觉得建筑搬运至少多一点辛苦津贴,干得好,说不定对队伍等级有抬升作用,毕竟社区普通日用品的搬运是搬运的活计里最没风险最没技术的,而骂的人,多是队里的老油子,喜欢轻松混日子的人。
两派意见吵吵嚷嚷,其实,无论是社区搬运还是建筑搬运,搬运都是工程策援部里最低级的作业,也没什么可讨论的。
晏青衿觉得,建筑搬运去定了,他的作业队应该不会再回社区搬运的清单了。事实,从一季开始,他的作业队就挨不着那些分甲守土制的定居点了,经常去的是分邑集居制的那些单丁定居点。
所以,沃沃这地方,不会再来作业了。
晏青衿很清楚这点。
他按照指示,将车降落到奶灰色大宅的门前草坪。
过一会儿,一个机器人走出来,候立在门边。
再一会儿,一个女子从里面走出。
“晏先生……有什么事吗?”绯缡站在台阶,望向下方的人。
“没有什么事,正好经过沃沃……听说商夫人回来了。”晏青衿没有很靠近,站在车边望着绯缡。
“是的。”
“本来想拜访商督长,他不在家?”
“他不在家。”
“哦。那我就走了。”晏青衿稍默,转身待要车,又停住,转回头来,“商夫人,听说好多人来探望的时候,都会讲一些有趣的事给商夫人听,让你熟悉前些年我们罗望的发展。我没有有趣的见闻,而且我想,商夫人对于你不在的几年里,罗望各事各物发展得怎么样,应该有大概了解了。不过既然门来见商夫人,我也说一个故事吧。”
“……你说。”绯缡点点头,走下了台阶。这么远,听故事不方便呢。
晏青衿有点惊异,一直瞅着她,绷紧的脸更添戒备,却见绯缡在他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等了片刻,才慢慢开腔:“有一家人,生了两兄弟。”
绯缡的神情一点儿都没有变化,晏青衿又是意外又是疑惑。绯缡的状态在传言里成谜,晏青衿也不确定她是全好了还是失忆了一部分。他连望她几眼,才又说下去。
“弟弟挺好,结婚生子,什么都很顺。哥哥运道差,没结婚就死了,不过在外面留下了两个孩子。弟弟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哥哥的孩子就过着野孩子的生活。后来他们争财产,你说他们谁对?”
“这故事已经没有新意,在摩邙的八卦论坛中,这种故事都排不号。”
“你,”晏青衿的眸光骤然一缩,沉默地打量她半晌,低沉着声音道,“既然讲了,还是讲完吧。”
“那你继续。”
“说到弟弟的女儿和哥哥的孩子争财产,你说他们谁对?”
“……各有立场,有什么可说的。”
“是,各有立场。你的意思说,哥哥的孩子有资格有权利要自己的那一份?”
“你这意思,莫非哥哥的孩子没要到?”绯缡淡声问。
晏青衿默默地又望了她很久,才道:“假设你是哥哥的孩子,你还有一个妹妹,你们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相依为命,你恨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也没打算和他家有什么关系,但为了和妹妹活着,你会不会把好好的名字换成和父亲一个姓,然后去争回自己和妹妹的份额?”
“想争就争,不是各有立场吗?但你想表达什么呢?”
“我想说,假设我是弟弟的女儿,”晏青衿垂眸到地,“我也会想尽办法不让突然冒出的亲戚来分家产。”
绯缡半晌呵呵笑出来。“故事讲完了?”
晏青衿抿住唇。
绯缡望着他那沉郁的五官,撇移视线:“你浪费了我的时间。下次不要再来了。”她转身回去。
晏青衿的车子驶出沃沃,转了一个弯,飞向陆八区和陆九区的交界地方。那里的海岸线和陆七区的西缘沙漠相连,属于整个泛大陆最蛮荒的地方之一。
因为完全没有建立人类定居点的可能,这片区域只有观察站的值守人员和相关项目人员才会过来。晏青衿凭工程策援部作业队长的身份验证,通报过观察站系统后,径直往海边飞。
一幢简易的工程屋搭在沙滩的潮线。晏青衿下降时,看到屋里转出一个人,向他的车子挥手。
“你怎么来了?”俞白走向他。
“今天轮休,随便逛逛。”晏青衿停好车,朝工程屋看去,“人呢?”
“我队也轮休,人都回去洗刷了。”俞白引路道,“就外面坐吧,我给你拿个凳子出来,里面杂物太多。”
“那你怎么不回去?”
“总要有人留下来看着东西。”俞白陪晏青衿坐下,“你也是有空,难得轮休,跑我这偏僻地儿溜达。”
晏青衿眯起眼,看向前方的大海,海水无边无际,风里的阳光都带着一股荒古寂凉的味道。“这里还要干多久?你们队下一季拨到哪个作业大类?”
“没变。”
没变,那就是仍旧协助驻守在这片区域。
俞白的作业队和晏青衿的作业队在工程策援部的新分类中,从属性质不同。晏青衿的队伍属于搬运类,俞白的队伍则属于定驻类。但他们有一点相同,那就是都是低等级队伍,做的都是基础作业。
俞白带队定驻在陆八和陆九区的交界地,给沙漠里的观察站值守人员运送和看护物资,另外,后勤部在欧利冰海的自建渔场需要追踪沿着海岸线溯游的鱼群,他们也帮着在这段护送一下调研人员。前一阵子,海岛安全部的人要在附近海礁建临时考察站,他们便听候差遣,帮忙运送海礁物资。
俞白基本住在这片,有时候在沙漠里的观察站下,有时候就在这幢沙滩的工程屋,很少回南戎野的邑落,除了田里有农活。
他的脸现在看起来晒黑了很多。
“你呢?下一季干嘛呢?”他问道。
“可能要离你近了。”
“嗯?”
“我的队移到建筑搬运里去了。”
“建筑?”俞白想了想,笑道,“也还行。这第五批的人在始临,算算时间,该出窝了吧。等他们分配好工作,实习一段时间,也要迁出来。现在倒是可以着手帮他们把新邑建起来,估计建筑项目确实会多起来。不过,我这儿附近也不能定居,什么建筑项目会到这里来?”
“不是新定居点,听说是要建一个综合集余基地。不知道是陆八区还是陆九区。”
“你都打听清楚了?”俞白瞅瞅晏青衿,“跟建筑部的人,会辛苦一点。但钱多,也挺好的。”
“你倒是和我队里一些人一样说法。”晏青衿随口说着,盯着海面起伏的一**轻浪,抿了抿唇,“我无所谓到哪儿。”
俞白起初没说话,过一会儿说道:“哎,正要是个大工程,这片入驻的队伍可能要多起来了,我这队说不定也要被调过去,那咱可能会轮轮班什么的。”
晏青衿的嘴角扯起一道弯,有点笑意。他望着海面说道:“那倒是不错。”
又过片刻,他接着说。
“我今天见过她了。”
俞白一顿,转头瞧了瞧晏青衿,没说话。
“就是我那堂姐。”晏青衿注视着俞白。
“……怎么见的?”
“就这么见的。”晏青衿抿住唇,“到沃沃去见的。”
“……然后呢?”
“说了几句,我就走了。看天色还早,到你这儿来了。”
俞白转过头去,也望向大海,良久。“达布,你想干什么呢?不是都分割清楚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去看看。都在传,她在养病,我去看看怎么样了。结果……和以前差不多。”
俞白眼睑微抬,仍旧看着大海。“她……和以前差不多?”
“我看差不多。”
“……达布,以后别去找她了,别惹麻烦。”
“我知道。”
俞白出神地望着那一道道卷着沫花的海浪,久久没有再说话。
晏青衿走时,快到车边,忽然冒一句。
“繁子,”他若有所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没有以前那样好了?”
俞白很久才发出声音:“是吗?”
“也许,我们太忙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自己也早知道,他帮晏青衿做完那个下套欺骗的活,他们的友情就差不多耗尽了。
有些人,因为共享一个秘密而开始亲近。有些人,因为共享一个秘密而开始疏远。
晏青衿回到南戎野,夕阳已经落到远处陆七区的第一纵坦拉夫山脉的背后,好像被群山圈拢住了。
他稍微洗漱,换了一件正式的服装。然后准备吃晚餐。
门禁响了。
他一看,把刚拿起的营养剂放下,整了整衣服,昂起胸走到门厅。
“商督长。”
商檀安把车直接停在了他的大门口。
“再去找绯缡,我真的可以让你后悔。”商檀安走进来,将门一抵,直接一把捏住了晏青衿的领口。
晏青衿挣扎了几下,被商檀安又一把推向墙角。
“这是你最后一遍听清楚的机会。你听清楚了吗?”商檀安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准他说道,手在用劲。
晏青衿点了点头,猛然间领口处一松,人被甩到一旁。
他趔趄几下,重新站定,平缓了呼吸,骇然地望住商檀安。
他想不到,商檀安竟然是个会动武的人。
商檀安一双眼睛锁住他,外头琼哥更加西沉,却没到点灯的时候,晏青衿也想不到或者腾不出空去打开照明。黄昏的幽光涌动在这短短的门厅廊道中,但比这更冷的,是商檀安眼中的光,罩着晏青衿全身下,竟然让他一时不敢妄动。
差距竟然这么大了么,晏青衿怔然,也暗叹。
他一直认为,对面的人出身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即使取得再大的成就,似乎谈到原点,也能相提并论。但这些年过去,别的不论,就单单论方才的拳脚武法,就这最直接的两下,竟让他终于体会到了实在的差距。
“再到绯缡面前招摇,我直接把你拖到指挥部门口暴打。”商檀安紧盯着他,沉沉道:“而这是最基本的,你可以试试。”
晏青衿低眸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天去,本来没想到她会见我。我只是去……叩见你们家门禁,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见你,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商檀安冷冷问道。
“丝丝的事。”晏青衿抬头说道,“我知道你们得势了,以后给我们的日子未必好过。但你们想做什么,冲着我来。我一个人承担,放过丝丝吧。”
“什么叫放过,什么叫你们,绯缡回来还在休养,你说话又要绕她,你这种恶心的伎俩给我收起来,堂堂正正说话你不会?”商檀安怒火中烧地踏前。
晏青衿退后一步,立定,摒着脸道:“你放过丝丝吧。”
“我睬都不睬你那妹妹,你们兄妹俩栽什么赃?”
晏青衿咬咬唇,低声道:“有人向你问过那录屏资料的事,对吗?”
“什么录屏资料?”
“罗望五年,丝丝被请到你家去的那录屏。”晏青衿抬起头,望着商檀安,“有人来问过你吗?”
“我当年已经为你们说过情,你们见好就收,你以为我还会搭理这些陈年旧账?”
晏青衿的脸色有些灰暗。
绯缡病退联盟后,商檀安在重大节庆活动中总是默默孤身一人,不知怎地,便有些流言,有些猜测,似是指向当年绯缡对晏青丝的投诉案。
流言还将商檀安和晏青丝扯在了一起。
商檀安从未回应,从未解释。
晏青丝那些年前途好,经常组织大型活动,人也越来越美丽,气质典雅,谈吐间益发有魅力,对她倾心者不在少数。她矜持而有礼,那些平头百姓才来新世界开拓事业的受召者,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只有护卫军那些清贵而英武的指挥官,才有勇气与如此佳人一探心意。
早年,传闻有工程策援部总教习谢西亭这样的指挥官倾慕,被双方都否认过,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时光如梭,第二第三军团的人相继襄助罗望建设事业,与她在工作中交往机会多,自然也不乏人真心欣赏。
只是这些人也是人中英杰,身居高位,耳目聪慧,或许听到流言,有些顾虑吧,竟至裹足不前。
其中有一位,原第一军团指挥官,李姓,入编时与彭逢同阶,他们都继蕲长恭顾格等人出守外定居点时,纷纷接管通桥防务,后又相继配为早期三大人类定居点的防务长副手。
这位指挥官曾为方烈手下,与晏青丝最初相识在荣欣的小花嫂家里,那是一场游园会,也是一场单身姑娘们与护卫军官兵的非正规相亲会,李指挥官一见倾心,多年难忘。
只是相识不久,便闻袍泽谢西亭似乎与晏青丝甚是相得,又兼谢西亭与晏青丝相识更早,人家同胞兄长受谢西亭指点,指挥官便将爱慕之意敛住。
几年过去,李姓指挥官因在贝塔星任务中多次表现出色,又往擢升,重回始临高地成为高地总防务副官,也就是蕲长恭的副手,全面负责第三军团第四军团士兵的归化训练。现在罗望十年,更是在始临木拉拉大营堡镀金后,重出始临,执掌一个新定居点的戍卫事务,为正防长。
当时罗望七年,李姓指挥官经常随蕲长恭去圆屋开会,又见从联盟授勋归来的晏青丝,佳人言谈晏晏,时不时碰面,最幸运的是仍是单身,指挥官爱意难平,很快暗示表白。晏青丝虽未回应,但也没有冷脸相待,指挥官便当作考验,正待全力表现,慢慢却听闻流言。
指挥官忍耐不住,自己打听到一些晏家纠葛,也通过某种渠道看到了晏青丝到商家的录屏,他与商檀安相识,却只是机甲训练中相识的交情,最后找了方烈和顾格引荐,亲自来问。
当年绯缡下落不明,商檀安日渐沉默,他盯着李指挥官,一句话也没说,独自离去。
商檀安从来没有为流言自辩过,他没有说过一个字。他只是没日没夜地沉浸在罗机的研制中。
第二军团晋升很快的指挥官王端,与晏青衿晏青丝兄妹同舰登陆,对晏青丝也格外欣赏。晏青丝总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个姑娘,最难得的是她似乎自己不知道这点,对人谦和,与其他女孩相处毫无矫娇之气。
可惜,到了罗望,归化训练安排得紧凑,又各有工作系统,等闲不得见面。
晏青丝在组织部发展得十分好,王端有第一军团人的光辉挡在前,初期不过跟着学习而已。
罗望六年,晏青丝成为第二军团中入选先进的百人代表之一,王端虽然趁此机会接替蕲长恭,获得了一个真正总揽始临防卫的锻炼机会,但一别经年,先进代表团授勋回来,王端终究又退居蕲长恭等人之后,这份好感也就断断续续,没有表露出来。
绯缡失踪的事传回罗望,整件事迁延许久,王端也一直与会,后期晏青丝为打听绯缡的真实情况,曾多次接触过王端。
王端也很矛盾,他也见过那录屏,当年调查组和征召署的人连绯缡的遗言都翻,谁没有看过那录屏呢?谁都知道商檀安从贝塔星回来才不过一晚,第二天就为晏青丝在调解庭说情,绯缡撤诉、离婚、独居,乃至最后发病,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情。
王端是和商檀安同返联盟去接绯缡的人,一路除开登巴蒙特庄那段,他与商檀安同出同进,同吃同睡。他既有自己的使命任务,又在绯缡一事似乎总得背点责任,还似乎和晏青丝有些交情,他其实与商檀安两人同行在路的时候,也数度想问商檀安为什么要帮晏青丝。只是话到嘴边,不大方便问。要知道,他与商檀安的同行,本来就有点尴尬。
及至到了登巴星,商檀安去往蒙特庄,他留守航空港,最后到首都星佛恩约翰医院,被那群医疗专家排挤出去,只好日日守在治疗室外面,他亲眼看着商檀安躺进那联结仓,守到商檀安被医生叫出来,凑前去看一眼人被浸得怎么样了,再亲眼看着人躺回去。
其后商檀安受邀带绯缡回转东临母校,交流机甲研究趋势,他一路也随行,只是绯缡不知道而已。
所以当他们都顺利回归罗望,商檀安和绯缡结束落地缓冲,在始临医院外,商檀安向他点了点头,绯缡则一脸不熟感,他微微一笑,便走了。
他已经很熟他们夫妻俩,说起来他们重新注册结成连理时,他是唯一一个见证的罗望本星人,虽然他在很角落的角落里。那些征召署的大佬站满注册厅。
他们三人踏返程星舰的一刻,关于绯缡回摩邙探亲期间失踪的卷宗也正式封存。她失感,失忆,迷路,自己找到首都星征召署隔壁的医院治好了病,又夫妻双双回罗望,事件就是这样。
王端陪着夫妻俩走了一路,没有再问商檀安那个录屏的事。他回到罗望,即被升迁,如今在始临统领带训第五军团新到的士兵,将于年终向指挥部作汇报表演。
晏青丝这段日子又寻机来向他打探绯缡的情况,不过,执行任务的人都知道,任务情况只能反馈给级,不能随便向生人熟人泄露。所以,他委婉地拒绝了晏青丝。
晏青丝,依然是个能让很多人一见就心神荡漾的美丽姑娘。只是,现在第二军团也算老人了,在第三军团第四军团人的眼中,尤其在今年新到的第五军团人的眼中,第二军团和第一军团也能比肩,都是比他们更早来罗望的老人。
身为哥哥的晏青衿,其实已经敏锐地察觉,晏青丝作为未婚姑娘,主持一届又一届相亲活动的尴尬。
而这,就是晏青衿想见商檀安的目的。
“商督长,”他站在门厅越来越暗的廊道中,垂眸望着自己的地板,“我知道,你不想再谈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谈。确实,是时候让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了,你们现在生活……幸福,我们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们,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晏青衿抿着唇,抬眸看向商檀安:“如果有人向商督长询问当年丝丝的录屏,还请商督长解释一下,这是误会。”
“我记得,当年在调解庭,我已经为你们解释过。”商檀安冷冷道。
“是的,”晏青衿咬牙点头,“商督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或许也了解,后来有一些不好的传闻,影响到了丝丝,也影响到了商督长你的清誉。现在……她回来了,商督长你也不想节外生枝,让你夫人再听到那些闲话吧?”
“谁在说闲话?”
“闲话,谁能讲得清是谁说的,他们从来不会向本人求证。”晏青衿低声哼着,瞥见商檀安微带嘲讽的表情,一怔,刹住了声,视线下意识地调转到一旁的墙壁。
但只过一会儿,他便重新转过脸来。
“商督长,我知道当年你或许没有精力管这些,也或许你信奉清者自清,所以你听之任之,”晏青衿将听之任之说得很重,但他完全看不出商檀安的表情变化,他抿了抿,说得很快,“但现在,你们想安稳生活,我们也想。所以,如果有人向你问起那个录屏,请你明确澄清一下,这是误会。”
商檀安看了看晏青衿:“谁会来问我?”
“……”晏青衿一噎。
商檀安摇了摇头。
“晏青衿,在你眼里,你认为自己只有苦难,你看不到别人的悲欢,你看别人,都只有失势和得势,失利和得利,是否有机会让你踩踏,是否有机会让你利用。你很可悲。”商檀安一字一字地吐着声。
“你妹妹,爱她的人自己找方法去相信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绯缡正安居乐业,这时候,如果还有人来问我当年如何,你觉得,他本身对你妹妹抱有一种怎样的态度呢?你还需要这么紧张?”
晏青衿脸色一白。
“你表达了你想安稳生活的期望,这点是我想听的,我会拭目以待。”商檀安转过身去,丢下一句警告,“以后想见我,再兜转到绯缡面前去,指挥部大门在等着你。或许你想换个场地,全罗望你指一块,我都可以满足你。”
晏青衿站在门厅内,看到商檀安径直走出去,大门砰地合,黄昏的灰冷空气漫进来。
他忽地醒悟过来,这一面,费心思兜转谋来,其实真的没必要。
是啊,即便真有王端之类的人去向商檀安打听当年,商檀安又怎么会因为要害丝丝,而故意把他自己和丝丝联系在一起,让人误会着,然后伤到那个人一分一毫?
若真有那等闲话重提,他这次一定会雷厉风行刹住。今时已不同往日。
他想着想着,忽然再发现,自己竟是希望他们俩就这么好着,不要再有波折。
当晏青丝告诉他,商檀安在罗望法务司正式撤销了对绯缡的诉,也撤销了离婚调解申请。他们俩的结婚日期记录的是新近的日期,而他们俩也实实在在地再结婚了。晏青衿竟然感觉到很松快。
可能商檀安和晏绯缡重新结婚这件事,最高兴的人就是他和他妹妹。
讽刺吗,他也觉得有点。当年他使尽脑汁要证明他们俩的婚姻是假的,现在他比任何人都高兴他们真的结婚了。
沃沃田野的每一株小苗叶尖都收尽了琼哥的余晖,望出去,一片霭灰色,好像炊烟都扑去缭绕了。
绯缡站在门外廊灯下。空腔走不了大门,从自己的炮楼后面沿院墙绕过来,陪她站着。商晏觉得空腔抢了它的位置,一蹦蹦到前头圆冠树下去等。
不一会儿,夜空中飞来一点光亮。商晏从圆冠树下追来。
“绯缡。”商檀安下了车,看见绯缡笑嫣嫣迎过来,立即一把抱住了她。
空腔和商晏立即都退了,回去各干各的活。
“怎么今天回家晚了?”
“嗯。”商檀安觉得,自己家的夜空都是美的,草坪都是清香的,绯缡的发丝也是。
“等我吃饭啊?”他吐出一口气,笑着揪揪绯缡的脸颊。
“啊,如果你也有个像你这样的人管着你的吃喝,你也不敢不等。”
商檀安忍俊不住,揽着绯缡往家走。
“檀安,今天晏青衿来过了,说要拜访你。”
商檀安侧头,见绯缡转述的样子,像一只勤快又精确的小喇叭。
“我知道了,他已经见着我了。”
“什么事?”绯缡问道。
“没什么事,他和我确认,大家都想安稳过日子。”
绯缡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发表观点,就被商檀安揉着头发:“别理他,我们吃饭去。”
中庭大院被商晏点亮了两排墙根的光带,亮度也正好,像天的星星提前栽到了院里,密密麻麻地闪烁。
商檀安不禁一呆,连忙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没什么日子,啊,前面给空腔讲人类的仪式感,商晏说它有模板,给空腔观摩一下。”
商檀安再侧头去瞧绯缡,她那如实叙述的模样,让他不知怎地,觉得特别好笑。
“把我吓着了。”他捂住胸口,低声咕哝着揽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