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荷华口中微微叹息一声。
这便是她奢望了。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殿下永远变不成那人,而她心心念念不忘的少年,也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会成为他人的夫君,她与他所能恪守的不过是一份叔嫂关系。
更甚至是,那人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情义。
一厢情愿的情义,虽苦犹甜,至少她也曾爱过,在身为少女时最为美好的年纪,她也并没有辜负了青春年少的好时光。
案头被婢女新添的凝神香缭绕着袅袅青色烟雾,郑荷华抬眼轻瞥已经退到一旁的婢女,便敛了心神,专心致志地抄写经。
从前在闺阁时,郑风华拿了她的诗赋去参加赛诗会,又拔了头筹,落得才女的名声,这才被殿下看中,又求了亲事
那时,她不争,自是乐得家姐嫁个好人家,能被夫家敬重。
但如今那些亲密无间的日子,早已经是不堪回首的前尘种种,郑风华害了她儿子的命,她让郑风华以命偿命并不过分。
她心里顾念的亲情,早已经被郑风华的歹毒心思所磨灭。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主子,太阳已经偏西,仔细伤了眼睛才是,婢子把帘子撂下如何?”
手中的笔微微一顿,郑荷华垂眸轻轻一颔首。
暖色的落日余光落在郑荷华的脸上,让她的眉眼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和尖锐,多了几分暖色,看得婢女一怔。
十分有眼色的婢女撂下窗前的纱幔后,便又退到了一旁。
涵华院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仙荷园这边却是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只每日郑荷华都会前往涵华院探望郑风华一事却是风雨不误。
而每一次郑荷华被据门外也并不恼,只静静地站上半个时辰,便又打道回府。
她们姐妹二人的异状,倒是让闵柏涵后院里的姬妾们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如今又值郑风华病倒,人人都感到有些自危。
一时间,瑞王府上倒是前所未有的消停,姬妾们也少了来往,没了这些姬妾们前窜后跳的添堵,郑荷华更是感到心中愉悦。
抄起佛经来也自是多了几分虔诚,而并非只一味地想要用此来积攒名声。
只不过她心中所求,不是为了瑞王闵柏涵,而是为了瑾瑜王爷闵柏衍。
闵柏衍是她求而不得的梦,闵柏涵却是毁了她梦想成真的罪魁祸首,虽其中相处亦不乏甜言蜜语,但却始终不是她想要。
她以侧妃之礼嫁进王府到现在,历经了**、丢了名节,又惨遭丧子之痛,再失了殿下的宠爱
她对闵柏涵或许有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更多的却是恨。
她恨这个夺了她清白的男人,却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让她险些遭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成了一个疯婆子。
但如今,很快便会有人成为疯婆子了,而这个人却不是她。
她的丧子,总归是要有人因此而付出代价得到报应的,这个人不能是瑞王殿下,她还要仰仗他的宠爱,便只能是郑风华。
佐不过那件事里,殿下也只能是个帮凶,真正让她中毒的人却是郑风华。
如今,她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何来的心狠手辣呢?
轻抬手腕,执笔的纤纤玉手行云流水地在洒金纸上书写,她的心中渐渐也变得平静起来。
山间的雪渐渐停了,风却是乍起,那些雪花裹挟着残叶被刮起,打着旋儿又落在地上。
黑色的铠甲上也被覆着一层雪花,让这支押送粮草的队伍更多了几分肃穆。
浩浩荡荡押送粮草的大军缓缓向霍都城驶进,这些人刚从山林间走出,远远的山脚下便有人飞快地策马离开。
一直等在驿馆里的闫卿之趴在大开的窗子前,只静静地看着街道上穿着异服的云帆国百姓在风雪里脚步匆匆。
冷风呼呼地从窗子里往屋刮,只穿着一身棉袍的闫卿之面色有些泛红,却固执地坐在那里吹着冷风不肯关窗。
那封信笺他托福子找个机会送回金陵已经隔了一日,但这一日里他却是再也没见过福子。
他不知道这其中可有什么变故,他更不知道福子是否已经因此而遭遇不测只是侍卫待他的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才稍稍让他安心。
倘若福子一旦被发现,那么他现在,也不会安好地坐在这里。
闫卿之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咳嗽声,面色似是更加红润了些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出一嘲弄的笑。
背主卖主,那人又怎么会留他性命
“咚咚咚”地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闫卿之神色一凝,旋即起身关阖木窗,转身就着炭盆开始烤手,那件搭在扶手上的狐裘大敞也被他披在身上。
“先生,便进来吗?”屋外响起了侍卫的话声。
“进来吧。”拢了拢领口,闫卿之应了一声。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看见来人脸上带着的那股欣喜之意,闫卿之只觉一颗心开始不断地往下沉。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躲不掉
“先生,您准备准备吧,一会儿司徒国主便会派车来驿馆接您进宫去议事。”
侍卫话也不打弯弯绕,快言快语便道明来意,且又不难从他话语中听出有几分欢欣。
闫卿之微微偏头眼带狐疑地盯着侍卫看,却并不应话,只像是对侍卫的话有些疑惑般。
侍卫见闫卿之一直盯着自己看,只以为是先生看司徒雷派车前来驿馆一事有些不合规矩,便略沉了沉声,解释道:“司徒国主听先生身体不大爽利,这两日又下了雪,便派了车马前来,也算是他这些时日怠慢的歉意。”
听得这般解释,闫卿之略一颔首,刚要张嘴话时,便又抬手捂在嘴上,口中发出一声迭一声的咳嗽,听得人心里不由一紧。
微微垂眸的闫卿之眼中带着些许的悲悯,但他却心有茫然,不知这悲悯是因侍卫而生,还是只他自己。
看侍卫刚才那般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便不由想,这侍卫可知司徒雷答应见他们意味着什么,他又想,在侍卫的心中,除了那人的命令以外,可还在乎过什么。
家国,于他们这样的人,又意味着什么
答案于他,也是朦胧的,这个家国他也曾恨过,但却没有想要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