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茹会出这样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宽段恒毅的心,而是她直觉顾府的老夫人早已经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更甚至
甚至于恒毅的身份,老夫人也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她见过顾府的老夫人一面,老夫人虽然已经上了年岁,但那一双眼却格外的清明,并未沾染上半点的浑浊。
那样一位眼明心亮的老夫人,难道当真发现不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乖孙子被掉包了吗?那样一位宽厚仁和的老夫人,每日吃斋念佛日日行善,为的又何尝不是在替顾言赎罪?
开明且又睿智,顾府的老夫人的确是女流之辈中的值得人敬佩的。
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等到了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夫人会不会原谅恒毅,她也是猜不准的
但可见轩帝打算惩治顾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她也只能把结果往好处想。
轻抿了抿嘴角,那些安慰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叶婉茹只柔顺地靠在段恒毅的肩上。
微微垂眼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眉目如画的人,看着她顺从且温婉的眉眼,段恒毅揽了揽手,唇间也溢出无声的淡笑。
才还颇有些严肃的谈话戛然而止,淡淡的温情在二人间缓缓流淌,似是冬日里一抹照亮人心的暖阳,又似是春日里一缕拂面而过的清风。
此时的顾言尚不知他的项上人头已经快要不保,他正因多年的宿敌当朝丞相李宏源就快要大难临头而心潮澎湃。
没了李宏源,他便会以御史大夫之职再身兼丞相之责,有了往上一步的空间和可能。
李宏源不倒,他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便始终隔着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却也是一个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跨的天堑鸿沟。
李宏源,是他多年的宿敌,当上丞相,是他多年以来的夙愿。
如今,终于是要有了实现的可能,他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唯有歌舞升平大宴宾客才能聊以慰藉他一颗激动不已的心。
坐在上首的顾言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虽已经步入不如初秋的时节,满面红光的他却可见面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从宴会开始,他脸上的笑便一直未曾削减过,美酒佳酿更是去了一壶再添一壶。
酒过三巡,一直有些拘谨的宾客们便也都打开了话匣子。
“下官看今日大人您春风满面,可不是府上有好事将近?”
“哈哈,李大人你倒是抢了先,不过这话却也问出了我等的心声啊!大人今日面色喜气洋洋,府上不会是有什么喜事吧?”
“下官可记得贵府三公子清临如今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该不是该不是三公子又要高升了吧?”
“哈哈,要是三公子当真高升,当是一喜!我却记得三公子已经到了适婚之龄,莫不是大人为三公子定下了亲事?”
“如此一来,便是双喜临门,更是锦上添花了!”
“只是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嫁给三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更不知哪家府上有这样的好福气,能与大人您的府上结下秦晋之好。”
“唉,也是可惜啊,我家府上只一帮啃人骨头的臭子,倒是没有丫头,这份福气,我是想沾也沾不上喽!”
“哈哈,陆大人您可真是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府上的几位公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与顾府三公子同为年轻一辈中的杰出之人。”
“就是,大人您也太过自谦了”
“这倘若但真如我等所猜测这般,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可喜可贺啊大人!”
听着下属和同僚们议论纷纷的笑声,顾言笑吟吟的脸上一种如一,倒是手边的酒盏空了一回又一回。
渐渐的,顾言的脸上便已经现出两份酒态来,只是那笑容不减。
细看下,就会发现他的眼中又会多了两份自得。
自始至终,对于耳畔不断始终响起的话声,顾言始终没有搭腔,慢慢的,他脸上的笑便也显得多了几分神秘。
终于有了急性子的人等不及,只端了酒盏起身离席朝着顾言走了过去。
“大人,您今日满面风光可不是府上有好事临近?届时,您可要先知会属下一声才行。”
来人倒也是个有眼色的,见顾言只笑吟吟却不搭腔,便一笑了之,转而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下官先给大人您道喜了!”
恭敬地施了一礼,来人便又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自己在心里乐呵够了的顾言慢慢呷了一口盏中酒,又咂摸了两下口中浓厚醇香的余味,这才微微抬手轻示意。
飘荡在厅中的丝竹声缓缓停下,只有余音仍在缭绕。
“今日老夫请诸位来,并非是府上有喜事临近,不过是已经许久未与诸位见面,心中有些惦念,又逢今岁是个多在之年,如今倒也算是雨过天晴,这才设宴聚一二罢了!”
“想必各位也收到了消息,明日陛下便要恢复早朝,官心中实在是宽慰不已。”
心中明明有些心潮澎湃的顾言面上却是一副百感交集地模样,那一双带着几分自得的眼中也满是感慨,目光慢慢地掠过众人的面上,这才口中轻叹一声。
“陛下重开了朝堂,一切便都如旧,我等倒也还是有用之人”
话语只了一半,顾言便像是喉间哽咽般,只无声地动了动唇,便饮尽了盏中美酒。
顾言的一番话,让前来赴宴的众人成功地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朝堂之上。
重新坐回到席位上的顾言,面目上仍旧带着感慨,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盏中酒,倒是无心插言众人的谈话中。
树大招风的道理,顾言始终都懂,且也一直铭记于心。
但如今,已经年过半百的他,倒也想做一回招风的大树。
这并非是他已经无所顾忌,而是他苦苦忍了这么多年,又冷落了自己最聪慧的儿子多年,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的苗头。
他尚不算年迈,那么带领整个顾家迈上更高辉煌的人,为何又不能是他呢?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唏嘘声,顾言眼中渐渐又有些自得的目光浮起。
这会儿他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微妙优感,这些人以为他是为了陛下重新上朝而心生欢喜吗?
大错特错,他设宴款待,不过是想法子在向陛下表忠心罢了。兔死狐悲的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清临虽未曾向他吐露只言片语,但他为官多年,若是连这点直觉都没有,又怎么会稳坐御史台多年?
只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太过诱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