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瑜城开始起,晏梓河与冷珏相处已经有近月余的时间,也从最开始的陌生、疏离和防备,变得更为亲密了许多。
且在得知冷珏的真正身份后,晏梓河从最初的迷茫和不敢置信,心底却慢慢滋生出了一种让他极为陌生的情绪。
有依恋,亦有彷徨。
但那牵绊着的千丝万缕血脉,却又让他接受了真相,他从前不止一次奢望过的亲情。
不可避免的,他对造成这一切的缘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与冷珏相认后,晏梓河出这些话后,仍旧有些心中不安。
跪在冷珏的脚边,头枕在冷珏膝上,晏梓河敏感地察觉到在他出这话后,轻抚在他头上的手微微一顿。
这也让他心中发地感到不安。
从前的那些过往,他并不敢去谁对谁错,他也并未对自己的身世而感到悲悯,他只是有些这个没了家又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母亲罢了。
明日,他便要和师父启程返回凤梧村,他希望他的母亲,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但这话他却是并不敢出口,对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他自认无法开口直言相劝,也只得选了这样一种极其委婉的法。
心中深深地喟叹了一声,晏梓河生出些许的无力和迷茫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晏梓河的这话,让双目含泪的冷珏微怔的同时,却也让立在不远处的无尘禅师眼中目光猛地一凝,旋即他带着愧疚和心疼的视线,便落在了那一对母子身上。
迟来的团聚,足足晚了十数载,却仍旧让他感到心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
冷珏轻抚在晏梓河头上的手,只微微顿了一下,便又恢复如常,眼中慈爱的目光不变,脸上甚至带了浅笑。
“你这孩子”冷珏轻声感叹了一句,却并未埋怨晏梓河半句。
她知道她的渝儿虽已近及冠之年,但心性却如孩童一般纯净,无他,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渝儿每日接触最多的便是那些手留余香的草药,人情世故并不通透,但这也却恰好能看出他的赤子之心。
作为母亲,她是感到骄傲的,且对于渝儿的将来,她也已经与蒙靖石有所商议,仍旧随着他四处行医救人。
远离皇家的纷争,是蒙靖石的决定,也是她的期望。
抬手拨了拨晏梓河侧脸上被风拂起的两缕碎发,冷珏再开口却是对此避而不谈,“娘这些年在山上无所事事,倒也搜罗了不少奇书异志,其中有不少都是关于医术的,等你回去后,娘把这些书都给你送去。”
话语微顿,冷珏带着浅笑的脸上微微现出些懊恼的神色来,“虽比不得林府的书阁,却也所藏颇丰,想来定不会让我儿失望的。”
自冷珏口中出的话语低缓且轻柔,似是那些拂面而过的清风,让晏梓河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更甚至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当对于母亲的转移话题,晏梓河只微微抿了抿嘴角,便轻声道:“娘给的,儿子都喜欢。”
“我儿喜欢就好”轻柔的话语从头顶落下,这让晏梓河不禁放轻松身体后又眯起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们母子二人身上,不出的宁静美好,山风吹过浓密的林间,只带起一阵阵树叶飒飒声响。
无论是冷珏还是晏梓河,这时,好像都忘了无尘禅师的存在,而被冷落的无尘禅师,也并没有打破这宁静的念头。
无论是分离多年的爱人,还是失散已久的骨肉,都让他在这一刻有了失而复得的错觉。
只身上随风有些鼓起的僧衣却是让他的心,似是一下从云端跌落到凡尘,更遑论那些剪短的青丝和头上明晃晃的戒疤,更有那始终肩负在身的责任
都让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更是他与那对母子间不可跨的一道鸿沟。
分别多年,他错失的不仅仅是爱人和骨肉,更是曾亲手斩断了所有的可能。
不过眼下,他仍感到万分的知足。
至少,他的爱人,已经能和他心平气和的话,他的骨肉,还愿意叫他一声父亲。
有生之年,他已经不再奢求其他。
无尘的脸上现出些许嘲弄的笑,却不是对那对相拥的母子,而是对自己。
从前无论是朝臣百官还是父皇,都对他寄予了厚望和期盼,甚至在许多人眼里,他这位嫡出的皇长子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但他自己却是深知,对于妻儿,他亏欠良多,再无赎罪的可能。
他这大半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唯有妻儿,却是被他所辜负。
如今,他能做的,也仅仅是不去打破这份安宁。
轻抬眼,冷珏扫了一眼立在那里似是已经生了根的无尘,见他侧脸上浮起的那股愧疚和围绕在他周身的孤独,眼中似有柔情闪过。
轻叹一声,冷珏抬手抚了抚晏梓河被晒得有些微热的额头,同时也遮住了那有些刺眼的光线。
“明日便要启程,你也去同你父亲道个别吧。”
“不管从前如何,至少别让自己心中留有遗憾才行。”
冷珏静静地看着晏梓河的侧脸,眼中的慈爱不变,但更多可见的却是深深的眷恋。
她失散多年的渝儿,不过相认几日,自此,便又要各奔西。
往后,再相见,便是山高水长。
晏梓河轻轻动了动,“儿子听娘的。”
口中轻应一声,晏梓河便从冷珏膝头起身。
对上无尘禅师有些诧异的目光时,晏梓河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许退缩的念头,但只稍稍迟疑了瞬间,便迎着那目光走了过去。
不同于母亲,对这位父亲,他心中是有怨的,但身为人子,又已经是这个年岁,他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对于那些前尘往事,他也只能道一句,许是身不由己吧!
在无尘身前两步开外站定,晏梓河轻撩衣摆,恭敬地三叩首。
静默了须臾,晏梓河这才开口,“父亲在上,明日孩儿即将辞行,还望父亲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