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真定车营每日行军五十里,堪堪抵达邢台,山战报飞马传来。
两日前濮州被妖贼张士佩部攻破,兵备正使高捷投水而死,城中官员大多举家殉城。
“河南局势犹如干柴,张士佩部贼军进犯河南,势必**成燎原之势不可收拾。”
孙元化与胡继升探讨军机,河南虽是广袤平原有许多耕地,可偏偏安置了七个藩王,其中还有高资历的周王,一家顶两家的福王,当今皇帝弟弟就封信王,就藩时也会安置到河南,算起来河南名义上有八个藩王。
这么多藩王,仅仅他们名下合法的藩田就有近二十万顷,整个河南才有多少土地?
红巾军攻入河南,真不敢想会引发多大的乱子。
无恒产者无恒心,藩田的佃户就饱受各剥削,稍稍鼓动就能作乱。反正藩王的藩田总是需要人来耕种的,打不过官军投降就行了,不好还能争取到更好的安置政策……
孙元化眉目间有不安之色:“胡公,贼军势必侵扰河南。仅靠我军五千之众恐难以应对,我以为真定兵强,当再提调一营军兵南下与我汇合。并有意上奏朝廷,请在大名或真定设立军镇,以拱卫南畿。”
胡继升年轻习能力强的时候没带过兵,老了更不进去,心乱如麻:“如此也好。如今消息隔绝,也不知天津兵马进展如何了。”
孙元化也无从回答,当即就书写奏疏,一连书写《京备》、《充边》、《十户抽兵》三道奏疏,前两道是他早有腹稿的西,只是在《京备》中着重描述了真定这京畿西南地区设镇的必要性。
《十户抽兵》内容更是简单,罢免某些县的税赋,十户抽一兵一勇,兵是战兵营兵,勇是乡勇充任家乡守卫。
意在竭十户人力、物力供养这一兵一勇,减轻朝廷军事开支压力。
设想十分美好,可每个县的钱窝、膏脂皆被勋戚、士绅、豪强搜刮、侵占一空。落实下去,估计也就落实到佃户、平民头上,以十户无产的佃户、平民抽一兵一勇,成军后这样的军队会打谁?
《十户抽兵》是孙元化效仿混元教的动员体系,兴许十户抽一兵一勇在许多官吏、士绅看来是先秦暴政,可混元教已经已在井陉、平山、获鹿三县落实下来,经营的密不透风。
混元教划分信众户籍,户口还都是户,折算到皇明朦胧不清的户口上,相当于三户一兵,两户一勇。
一个京畿中等县,在籍人口约在一万五千户,执行这一政策可得兵一千五百,乡勇一千五百。这样一个县每年征收的夏秋税赋折合京运、截留,撑死也就在八千两、九千两。
可朝廷招养新军,一千五百新军不计军械、安家费,仅仅是日常养军耗费钱粮折算后就在两万以上,若再有二百骑军编制,那每年维持费妥妥破三万。
空有人力物力,偏偏无法有效动员形成战力,这就是皇明此刻最大的问题。
归根结底,庞大的勋戚、士绅触角根须已侵占民间各处利润,任何的军事动员,都会损害到这些触角根须。
孙元化三封奏疏发往京城,就引领军队继续南下前往邯郸,经邯郸转向大名,到了大名府再观望战局。
是救援濮州去的,濮州已失,那么就近配合保定郭尚友、天津毕自严夹击临清,还是继续南下直捣曹濮贼军腹心,都需要重新商议。
就在他孙元化发出奏疏的同时,昼伏夜出行军两日的周奉武终于绕过平度州抵达寿阳,休整并做夜袭准备。
沿途行军商旅在前开路,所遇村寨、行人皆被逮捕、控制,光天化日下,商旅队伍进了寿阳城门。
寿阳就在井陉官道边上,西来往的商旅绕不开边的获鹿,也绕不开西边的寿阳。
范长生做商队掌柜,先在城南民宅中落脚借宿,就引着几个伙计、镖师来城中城隍庙、关帝庙祈福参拜。
城隍保平安,关帝君又肩负财神职责,过往商人别的可以不拜,这两个多多少少要拜一拜,意思意思。
以至于城隍庙、关帝庙这两座利润丰厚的大钱窝在寿阳,却握在太原士绅手里。
“世上处处都是买卖。”
关帝庙里,范长生与地庙祝相谈甚欢,出来时感慨不已:“还是太原人最会做买卖,宣扬关帝君的是他们,把持关帝庙的也是他们。”
随行的一人只是冷笑:“也多亏晋人好财,不然哪能这样轻易成事?”
钱花到位,暂时包场参拜关帝君许愿这种服务,也是可以有的。
城隍庙就更好解决,平日就人少,同行的少年伙计张西望见庙祝不注意,用袖箭射中城隍泥相后背。
拔除两座彼此竞争的神域,能极大减少夜里夺城时的‘意外。
入夜,城中钟鼓楼响彻,街道上行人敛迹,铺面伙计也打扫附近街面,赶在天黑前合上店铺门扇。
钟鼓楼断断续续响彻半个时辰,随后城中巡夜军两两一组巡视街道、巷子,还有轮班选中的生员秀才率领的乡勇协同巡防,也是十几人一队,持各色军械,俨然是戚家军鸳鸯阵配备。
刚入夜,范长生就绑了同宿的其他商旅、民宿主人,众人翻开货箱穿戴铠甲。
一个个俱是重甲,挽盾持刀背插风旗,或土旗,唯有范长生还是挂着风水旗。
他左手持剑,右手握一枚象牙质地的真视神符贴在额头细细观察,见城中两座神域破损残败,虽未死透但也差不多了。
可惜诸多力士无法在这种地发挥作用,不然有乌鸦、猫力士在前探路,必能绕开巡夜军、巡防乡勇,以及可能的暗哨。
按律,城墙边上是不能修建民宅,种植树木的,如今天下承平已久,许多凝结血泪教训的城防律令早已形同虚设。
一行人来到树下,催动风旗力量,手脚并用就爬上树去,抛出挂钩牢牢挂在不远处的城墙垛口。
上去第一人,后面的相互扶助,鱼贯登城。
绳索转而抛到外墙,几声猫叫后,城外潜伏已久的先锋部队靠到城墙下,顺着绳索攀爬登城。
周奉武看着一个又一个百人队离去,登城,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低声笑道:“还以为如何艰难,看来也不过如此。”
身侧赵奎勇面沉如水:“不可大意,我军也是占了奇袭的便宜。若是一路明火执仗而来,哪能轻易夺城?可惜寿阳地处交通要冲,若是能绕过去就好了。”
奇袭太原才是他想要的,区区寿阳有些牛刀试。
城墙上两名守军一前一后而来,一个在前挑着灯笼,一个在后敲着梆子,渐渐靠过来。
十几个猎户出身的弓手张弓朝灯笼黯淡光影、梆子声一轮齐射,两个贪图安逸不穿盔甲的守军立时中箭重伤,虽发出奇怪声响,但传播终究不远。
立刻几个人扑上去补刀,可灯笼落地烛火引燃,燃起一团明亮火焰。
一声颤音惊醒城:“贼人偷城!”
范长生剑指南门楼:“吹号抢门!”
立刻有急促的铜哨声吹响,已翻过城墙垂落的两个百人队齐齐朝南门冲杀而去。
城外各门已被封死,一座接着一座的军阵次第点燃火把,火光环绕,城中慌乱一片未作出有效应对,南门就嘎嘎吱吱开启。
南门城头皇明大旗被斩断落在城门处,身披重甲的前锋部队踩踏落旗鱼贯而入,一杆新的战旗立在南门在夜风中招展,火光照耀可见四个字:天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