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飞花春日,他是徐徐杨柳风,他是万里桐花,他是楼夜雨,爱流成海,情尘为岳。
这样的深情,终结在了她生命的尽头。
叶随风来不及阻止宁川夏,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场数百人中,并无几人为这场爱情悲剧而唏嘘,大多数人只是冷眼旁观,毫不关切,他们的一腔怒火还没有得到发泄。
一个头戴黄冠,身着道袍,手执拂尘的道长率先发言:“烟雨庄枉为天下第一大庄,居然使出鬼魅伎俩,企图颠覆整个中原武林,用心何其险恶!今次侥幸,但倘使此祸端不除,只怕武林迟早要遭灭顶之灾。”
黄冠道长颇有威望,话音甫一落地,立即获得多人附和。
“踏平烟雨庄,铲除祸心人!”
其言铮铮,其势汹汹,众口铄金,大有一人一嘴唾沫星子将烟雨庄淹没的意味。
更有孟浪鲁莽之人,径直冲入了珍宝阁,将不能言语不能动的宁蓬飞拖了出来。愤懑难消的众人,你一脚我一捶,不多一会儿工夫,宁蓬飞就被殴打的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时,人堆里一人脚下不稳,往前猛冲了两步,才将将维持好平衡。他环顾一周,难掩尴尬地缩了缩脖子,点头赔笑。
这人一露头,风向便转到了他这儿,怒火也随之烧了过来。
“这是烟雨庄二少宁蓬!”
“不关我事,我对此毫不知情啊!”宁蓬佝偻着背,索性抱着头蹲倒在地。
“诸位前辈暂且息怒,听晚辈一言。”
话人声音清冷,白瓷似的白皙莹润肌肤,一双眼尾狭长的桃花眼,流光潋滟,却是冷月光华。
惊艳却不妖媚,微凉却不冷冽,像是料峭春寒,融在盎然春光中的丝丝寒凉。
搀扶着宇述的长歌身子一震,目光惊跳,神色突而阴沉。
叶随风见长歌如此反应,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话人的外貌,果然与宇述有几分相像,正好印证了她心中所想——这人便是宇英羽,宇述同父异母的弟弟。
宇英羽此言一出,在场众多武林中人立时安静下来,看来盈虚门在江湖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
他自是早就看见了宇述,此时悠然迈着四步,行至宇述跟前,貌似恭敬地行礼,“久疏问候,兄长可还安好?”
宇英羽虽然微弓身子低首行礼,气焰却并未因此而低落,身子矮去几寸,傲气不减。面带温情脉脉,眼中却是散不尽的料峭寒气。
虽无寒冻,可早春薄寒侵肌入骨。那目光中释放出的森森寒气,像极了倒春寒时的薄风微雨,阴凉刺骨。
宇述此时身心俱疲,万念俱灰,自然没有心思陪宇英羽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
他的目光在宇英羽身上萦绕低回,见其无损伤,便将目光一寸寸收回,双目顿失焦点,再无回应。
宇英羽原也没想要什么回应,他噙着一丝倨傲笑容,转身重面众人,道:“事发时宁二少爷与咱们同在密室,若非我盈虚门金风未动蝉先觉,他也一样是险些没了性命,他也不过是无辜遭人利用的受害者。宁大少才是包藏祸心的罪魁祸首,为夺庄主之位,其心毒辣到竟连同胞兄弟也要一并除掉。我等武林正道合当仗义执言,惩恶锄奸,匡扶正义。替二少出头才是。”
宇英羽巧舌如簧、滔滔不绝,到“除掉同胞兄弟”时面不改色,毫无愧疚。
长歌的脸气成了酱油色,若不是双手都托着宇述,只怕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了。
怪不得宇英羽要装模作样地向宇述行礼问好,原来是惺惺作态,要跟宁蓬飞那种伤害手足的行为划清界限。
在叶随风看来,他也多多少少也有要羞辱宇述的意思,只是念在要伪装兄友弟恭,不好做的太绝罢了。
宇英羽话音将落,人群里几个见风使舵的立即跟风拍马,“少门主所言极是!”“少门主胸怀大义!”
有人引导了话题走向,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心中各作思量,也纷纷倒向了宇英羽。
“少门主”三个字,在叶随风听来格外刺耳,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感受,更遑论在局内的长歌与宇述了。
“少门主”与“少主”看起来只差一个字,却是天渊之别。
叶随风皱皱眉头,心道这底下跟风叫好的莫不是宇英羽雇来的水军?
长歌低眉垂目,低声对叶随风道:“咱们走吧。”
也是,何必留下来看旁人耀武扬威?
他双手紧紧托住宇述,支撑着宇述不颓然倒下。不为争什么,也不能像一个失败者一样离场。
“宁姐……也一并带走吧。”宇述终于开口话了,然而他的声音轻如飘絮,几乎微不可闻。
长歌颇为踌躇,“这不太妥当吧……毕竟宁姐是烟雨庄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三人就要带走尹空悦的尸身,没有余力再带宁川夏离开。
宇述了这唯一的一句话,再无下,根没有给长歌质疑、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便听他的吧。”叶随风淡淡道,她扫了一眼热火朝天的武林正道,“眼下根没有人介怀宁姐的去留。”
叶随风心里一团幽冷,她替尹空悦不值。
牺牲了性命救回来几十条性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感激感谢,甚至没有一人关心关切,冷漠至斯,无可复加。
他真正想救的那个人,偏又决心随他而去。他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叶随风架着宇述摇摇欲坠的身体,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心凉的透透的。
这样的武林“正道”领导的武林,那究竟是什么样子?
由此可见,正或邪,空口无凭,不是单靠一张嘴便能将界限清楚的划分的。何谓正?何谓邪?这当中真的有一道清晰可辨的界限吗?
隐语剑在阳光下闪耀着孤独的光芒,天下第一剑,斩得断人命,却斩不断人欲,宿命没有终结,悲剧仍在继续。